裴湛挺直背脊,“祖母请说。”
陆氏点了点头,“卢七姓卢,出身卢氏辅国公府。世人皆知此府非寻常侯门公府,其乃流着前朝萧邺皇族的血,是正统萧家后裔。你娶她,便是同前朝沾上了联系。这本无妨,先头你们便是有婚约的。此乃其一。”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当今新朝天子封卢七为长公主,虽不曾纳入后宫却其心可昭。你娶她,需防帝王之心。此为其二。”
“其三,便是前面两处相关联,如今的天子乃是屠萧氏而上位。这卢七长公主入宫之举到底是帝心钟意,还是卢氏另有图谋,这是潭浑水。”
裴湛闻话至此,对自己祖母愈发震惊,不想其竟有如此见地。
陆氏却不理他神色,依旧还在为他梳理,已然梳理到他想过却不愿深想的一处。
“七姑娘性子老实,心思单纯,七夕宫宴她救你之动机,且当她是对你情意未变,不想你落入旁人裙下。”
“但是这厢有一处,你需深思——”陆氏声色愈发缓慢,话语却格外明了,“她已经一身流言,长安城中论尽她不甘寂寞,夜会情郎一事。人人都好奇情郎何人,为何她却死咬不松口,这厢更是还要你君前求娶却抵死不认,如此护你清白干净?”
“想一想,供你出来,分担污水侵袭,与她共沉沦,左右你们亦是许了约的鸳鸯,不是更好吗?”
“怎就如此保你?”
卢氏连连发问。
裴湛气息渐重,这个问题在今早萧无忧提出时,他早已想到。
她没有给他解释。
然一路回来,他隐约已经猜到她的意图,但是却本能不想深究。
难得糊涂,何必活得那般清醒。
“她这样保你,保的是你,亦不是你。”陆氏静看他,只长长叹了口气,直白戳破,“她真正要的,或者说教导她此举,她身后人真正要的,是你寒门清流领袖的名声。你若名声受损,便是威势不再,难领寒门诸臣。”
“那她、或者说卢氏,为何要这份势呢?”
陆氏笑道,“这便要回到前头祖母说得三处了,那三处想来你都知晓,左右不过祖母再提醒一回。”
“而祖母真正想说的是,你自个需考虑清楚,是否当真入此局?这不是寻常局势,你入,搅动的可能会是一场关于天下姓谁的风云棋局。”
陆氏眉宇清明,“长公主卢七先时拦下郑氏女为你解毒,随后保你一身清白,此连环举措绝非情之所钟,乃是心思深沉图谋之。”
“我的儿,如此观之,于情,你未必能得她真心。于公,你需搭入身家性命。可还要去求娶,去入局?”
八月的第一日,暑气已经退了大半,院中蔷薇凋谢,梧桐叶微微泛黄,有了秋的萧瑟。
滴漏滴答,裴湛起身,重新跪拜,“孩儿想过无数回,早已想的清楚。若说有所疑虑,便是对不住阿娘和祖母。孩儿一旦入局,你们便只也只能被迫进来。”
裴湛深叩首。
“你阿娘半生行医,一双杏林手救人无数,早已活出生而为人的价值。”陆氏望向白氏,目光温和,尤似六年前裴湛父亲亡故,这世上唯剩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一眼亦是这般温柔亲和。
“而祖母,更是半截身子入土,一生有你父、有你,早已值得。你既想得明白,说到底是为了前朝萧邺,祖母自然支持。”
“多谢祖母!”裴湛再拜。
“起来!”陆氏扶起他,拍着他的手背叹息道,“但愿有一日,我儿能得些许不谋利益的真心。”
说着,一手牵一个,入了内室。
陆氏打开暗格,里头露出一个香炉,后头供奉一把二寸余长的弯刀。
“都来,一人一柱清香。”陆氏道。
裴湛和白氏依礼上前,后依次跪拜。
“祖母,这弯刀不是您三年前借我所用的那一把吗?您如何将他奉在此间?”
裴湛记得这是一柄极好的利刃,削铁如泥,刀柄上镶着一刻红宝石,上刻“愿磐如石心”五字。他习武,虽最擅长的是鞭法,但对这种神兵利器亦是钟爱。原想有一日向祖母讨来把玩,不想后来伤重昏睡许久,醒后又诸事繁忙,便也忘了。
这厢,竟在此处见到。
“此乃一贵人所赠。”陆氏看了眼供在上头的弯刀,“愿她护你平安,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