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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师兄（第1页）

江湖人出门后一去不复返，答案往往很明显，连父母都隐晦地提醒周霓，宋玟很可能在路上遇到了麻烦，人生一辈子还长，周霓要早作打算。可是周霓不信。那可是全知全能、心细如发的师兄，怎么可能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呢？周霓背着父母离家，独自踏上寻找仙岛的路，路上经历的困难、委屈、危险远超她过往十八年人生的总和，但她没有抱怨过一句。最难过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想，等见到师兄时，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师兄会心疼她，还是会为她骄傲？周霓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她登岛前还有些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意思，但等上了蓬莱岛，她看到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密，她甚至希望是师兄变了心，背叛他们从小的约定，和那个妖艳多姿的仙岛主人在一起了。周霓按沉茜的提醒，来殷夫人房间里寻找线索。沉茜和她无冤无仇，没道理害她，但周霓也没有完全轻信，在外围观察了一会才靠近。然而她惊动了侍女，周霓杀掉了那个侍女，亲眼看到对方变成一只水母，像蜡一样融化在土里，但她也被毒蜇伤，勉强爬到草丛里就昏迷了。等她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被一条蛇卷着走。周霓还不能控制身体，就继续假装昏迷，静观其变。她被拖到蛇妖的洞穴中，意外发现蛇妖不止一条，又过了一会，容冲和沉茜出现了。沉茜来探她鼻息时，容冲就在身后看着。周霓知道容冲肯定看出来了，只不过大家都是人族，在妖怪的洞穴没必要相互拆台，留周霓做后手，以防不测，也未尝不可。周霓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但听到那个小妖怪以天真无知的口吻说出师兄被殷夫人看中，被下蛇毒，又被关入地牢虐待，她实在忍受不了。她知道害死师兄的是殷夫人，和这群小妖无关，可是，她们怎么能这样轻松地说出他在受折磨！周霓坐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问：“他现在在哪里？”周霓眼睛里一丝光都没有，黑幽幽的，小四莫名害怕，声音越来越低：“师父……已经死了。”洞穴里没人说话，这种无声的体谅，更让人痛苦。周霓攥紧手心，问：“什么时候？”“六个月前。”小四说，“他的蛇毒越来越重，最后他都得靠划伤自己来保持清醒。六个月前，他和我说，他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有一日见到一个戴同样剑穗的女子，告诉她，剑谱的后半段他整理好了，放在桌子右边节?完整章节』（），说明小师妹长大了，他很高兴，如果你不来，说明你开始了新生活，他更高兴，他就能安心地走了。”小四叹了口气，不舍地摸了摸腰上的剑穗，忍痛摘下来，交给周霓：“既然你来了，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还让我告诉你，你回去后要找一个喜欢的人，全心全意嫁给对方。他在锦绣阁为你定制了一套嫁衣，应当已经做好了，只要你去店里报出你的名字，就能取。”小四连话都说不明白，却能一字不落说出遗言，可见宋玟和她重复了很多遍。周霓攥着已经发黄泛旧的剑穗，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上面，颤着声音道：“他和我说过，活着最重要，他不介意所谓清白。如果我独自遇到北梁人，打不过时就以安全为重，其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他告诉我那么多遍，为什么他自己做不到呢？我也不在意清白，顺从了殷夫人又如何，只要他能回来就好。”赵沉茜叹息，从小四转述的遗言中，她已经能勾勒出周霓的师兄是一个情绪稳定、心细内敛的人，这种人都被逼得靠自残来保持清醒，可以想象骊珠的蛇毒发作时该有多痛苦。他坚持了六个月，想来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会放弃。宁愿被折磨而死也不肯让骊珠近身，赵沉茜以为这种情况下的遗言会是海誓山盟、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想到，竟是再日常不过的嘱咐。或许，就是因为足够细节，足够寻常，周霓才会崩溃吧。他依然记得家里每一件琐事，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师妹的剑谱，师父的酒，没有取回的嫁衣，他亲手安排的一切，唯独他自己看不到。容冲很能明白周霓师兄的心情，说：“有人觉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和一个美艳蛇妖共度一宿，男人又不亏，何必自讨苦吃。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为什么。”小四惊讶地抬头看向容冲：“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娘亲需要新的羽衣，收走了师父的匕首，用蛇毒引他动情，师父控制不住自己，竟然撞到旁边的石头上，撞得满脸都是血。娘亲气得问他为什么，他也说士可杀不可辱，没有为什么。后来我偷偷去问他，他说，‘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无关爱情，而是自由意志。我爱她，就是我的自由意志’。”周霓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在场几个女子，无论是人是妖，此刻都感同身受地看着周霓，不再说话，静静陪着她发泄情绪。哪怕小四还不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也能感受到周霓现在很不好受。她们看着周霓，容冲却无声看向赵沉茜。周霓哭了好一会，情绪终于平复了些，说：“他死的地方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在这边。”小四带路，周霓毫不犹豫跟上，其他三条蛇妖默默跟在后面。赵沉茜和容冲对视一眼，容冲问：“走吗？”赵沉茜道：“过去看看吧。”赵沉茜心里很佩服这样的义士，无缘见面，好歹去送对方一程吧。接下来的路难走很多，（）到最后得弯腰走。小四姐妹几人是蛇妖，穿行无阻，最先出来，指着一道石门说：“就是这里。”赵沉茜在地下钻了一晚上，已经完全放弃仪容了，她灰头土脸地从洞中钻出来，看到前面是一扇石门，厚重紧密，唯独底下凿开几条通气口，只有手指粗细。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一副白骨靠在墙壁上。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尝试自救。周霓跪在石门前，看了许久，额头轻轻贴上石壁，和他隔着生死相依：“就是他。我的剑法是他教的，我认得他的手。”赵沉茜偏过脸，都不忍心看。小四感受到周霓情绪不好，愧疚地说：“我试过救出师父，可是，娘亲不知道把钥匙藏在哪里，我在她房间里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周霓手抚上墙壁，像是要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怪我，当初他出门时，我应当拦住他的。”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霓，周霓静静和师兄靠了会，问：“他死前痛苦吗？”大姐由两个妹妹扶着，她叹了一声，开口道：“不痛苦。都怪我们妖力低微，无法解开母亲的蛇毒，只能在临终前消除他的痛苦，让他安然地走。他走时十分平静，一直在唱一首歌。”小四记不住歌词，大姐却轻而易举。她学着宋玟的调子，第一次将这首歌唱出来，声音从生疏惶然，渐渐变得优美：“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唱到最后，连二姐、三姐也加了进来，低柔空灵、不似人间的女音和声吟唱一首哀婉决绝的人族情歌，画面诡异又和谐。有所思，在大海之南。我愿意将最珍贵的东西赠送给你，双珠玳瑁簪，饰以明玉环。听说你有二心，我立即拆碎它，捣毁它，烧掉它！烧掉还不止，我还要将灰扬到风里！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思念你，永与君绝。这样决绝的歌，原是周霓唱给师兄的。她借着歌词敲打他下半辈子要好好对她，如果有二心，哪怕只是起了一点点念头，她也会立刻和他和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如果她提前知道他直到死都在唱这首歌，她一定会换一首温柔缱绻，缠缠绵绵全在诉说爱意的歌。大姐唱完，惊讶地看着两个妹妹：“你们也来看过他？”“当然。”二姐叹息，说，“小四天天往这里跑，还听他挑唆，去偷母亲的东西，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我当然不能放过他。我本来想杀掉这个人族的，但我来时，他正在教小四予己为善，与人为善。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却教小四自爱，也爱人。我听不懂什么是爱，就暂时没杀他，等小四下一次偷跑的时候，我也跟来了。我听他描述外面的世界，听他讲人族的道德律法，听他讲人族的年轻男女会与喜欢的人结为夫妻，新婚夜并不是血腥的，那是相爱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们在孩子一出生时就爱她，母亲不会剥孩子的皮，父亲也不会被母亲吃掉，他们会一起抚养孩子，直到孩子长大，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慢慢的，我就不想杀他了。”三姐说：“好吧，既然你们都来过，那我也来过。我本来是想听他被折磨的惨叫，凭什么我被她剥皮，痛得死去活来，一个被掳来的人族能过得比我好呢？但我每次来时，他都很安静，一点都不像中毒，我不服气，偷偷给他下更多的毒。有一次他叫住我，说我的藏身术一点都不高明，既然我的皮可以万相变幻，那可以变成墙壁的颜色，无论偷袭谁都不知不觉。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让他教我能杀妖的法术，越狠毒的越好。我还没学完呢，他就死了。”小四惊讶地看着姐姐们：“啊？这样说，师父不只是我的师父，他也是你们的师父！”三个姐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骊珠虽然是她们的母亲，却没有给予她们血缘外任何东西，宋玟和她们没有关系，却恩同再造。容冲恍然，原来这两只妖怪偷袭他们并不是无师自通想出这么天才的法子，而是有人指点。天底下所有孩子，无论人妖精怪，都是一张白纸，并没有什么孩子是天生坏种。外界在她们身上涂抹恶意，她们就会被浇灌成恶毒的花；如果有一个人给予她们善与爱，告诉她们，你们母亲那样是不对的，你们值得被爱，只是没遇到一个会爱人的母亲，她们也会慢慢长成遮风挡雨的树。宋玟被骊珠所害，却依然愿意善待她的女儿们。小四被宋玟的善意滋养，才会救下周霓，要不然周霓被巡逻的侍女发现，现在早就身首异处。善的启蒙和传递，终究，回馈到了宋玟最爱之人的身上。容冲一瞬间冥冥中似有所感，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这一天应当不远，他希望他曾经做过的善事，都能回馈到赵沉茜身上。为此他愿意行善积德，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希望老天能看在他们容家满门忠烈的份上，多照拂她一二分。沉默了一路的容冲突然开口，说：“你找不到钥匙，是因为这道门并不是用钥匙开的，上面布了禁制。”小四懵懂地看向他：“啊，那要怎么办？”“我来解吧。生前来不及救他，死后总不能让他的尸骨流落异乡。”容冲拔剑，画影剑感觉到战意，嗡然长鸣。剑光照亮容冲的脸，他眸如青霜，湛然生辉：“算是我为刚才恶意揣测你们道歉。”！九月流火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