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遥拱手一礼,笑道:“那就多谢了。”
……
……
柳岸边,程柯坐在栈桥上,看着水面发呆。
常甯走到他身旁坐下,递了一盒子药膏过去,道:“赶紧擦点药吧,再晚些伤口都痊愈了。”
程柯抬眸,就见她笑得一脸温善,跟她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他不想搭理她,也不接药膏,往一旁挪了挪位置。
常甯见状,叹着气道:“娘娘与圣母是友非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程柯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反驳“担心”二字。他搓着咬破的指尖,低低问道,“你怎知是友非敌?”
常甯把玩着药膏盒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不是说,罠盛村里有墨骨娘娘的神龛,只要供奉骨头,虔心祈求,娘娘便会带回困在浮山的人。而方才圣母又说,曾给了娘娘一副鲸骨,让娘娘再勿踏足浮山。想来娘娘是来过好几趟了,更是带回过人的。但依我在村中的所见所闻,那些困在浮山的男人未必想回家,如此一来,为难了娘娘和圣母。一副鲸骨,正好给了彼此台阶,既免了麻烦,也不折声威,更留了多少余地。所以,村中才有传闻说只有供奉更大的龙骨,娘娘方会显灵。就是这个道理了。照这么看,肯定是友非敌呀。”
程柯细想过这番话,怅然道:“你倒是明白。”
常甯笑笑:“你都说我是墙头草了。若是连风向都体贴不出来,可怎么见风使舵呢?”
这些话正是程柯先前讽刺她的,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令他有些愧疚。但他一点也不想道歉。他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药盒,只淡淡道了一声:“多谢了。”
常甯看着他擦药,已然能明白墨知遥的心情。眼前这个人,看着冷淡桀骜,实则知情达理,最是个嘴硬心软的,又怎忍心跟他较劲?
常甯暗暗好笑,又问:“前辈饿不饿?可要我去拿吃的过来?”
听她叫“前辈”,程柯皱了皱眉,想她必是没安好心,便生冷地应了句:“不劳费心。”
“那怎么行?若饿坏了前辈,娘娘岂不怪罪我?”常甯的笑意再难掩藏。
程柯决计还是不理她。他将药盒阖上,丢还给她,随即起身另寻清静的地方。便在这时,两个童儿颠颠儿跑到他身前,将手里的东西捧给他看。
程柯跪低了身子,就见他们不知是从哪里寻来了几个桃子。桃子还未熟透,只染了一层薄薄的红。他拿了一个在手,心上忽有万千感慨。
还记得,刚入门时,他对自己“师兄”和“师姐”唯有恐惧和厌恶。
但这份恐惧和厌恶很快便落了下风,因为这世上远有更多难以忍受的事。
入门后的几日,他翻遍了积骨洞内所有的窟穴,没有找到任何食物。无葬山上下他也走了几遭,虽有些野果,但他不甚认得,不敢贸然食用。有心打猎,却少见鸟兽。更糟糕的是,山下荒无人烟,纵有银钱,也不知何处去买。
昔日在烬灭宗内,他是宗主的入室弟子,起居自有人照顾,何曾经历过这等缺衣少食的境况。这样下去,莫说修炼,只怕是连果腹都难。
这一日,他依旧在山间搜寻。走了许久,一无所获,要回洞时,又逢一场阵雨。他满心焦躁,眉头紧紧皱着。沁身的湿凉并腹中的饥饿,让他走的每一步都更加艰难。他不剩多少力气,丧气地停了步子,想寻个地方先歇一歇。环顾之时,他看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童儿,心中厌烦不已。
连日观察,他肯定这两个童儿根本不是活人。墨知遥也说过,她的两个徒儿都已折在了破境之时。他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死者行动,但毫无疑问的,就凭这两个人偶般的娃娃根本不可能“照顾”他。想是墨知遥提防他,特意派“它们”来监视……
“离我远点。”他忿忿丢下四个字,快步向前,试图将“它们”甩开。
童儿们见状,忙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愈发快了,心中有个念头疯狂叫嚣,怂恿他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突然,一阵昏眩袭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下去。不料身前就是山崖,坠落的瞬间,他醒过了神。惊惶之际,女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凭她的力气,哪里能拽得动他,反被他带着往下掉。慌乱间,他尽力扭转身形,将孩子护在了怀里。
几番滚坠、数次磕撞,万幸一处凸岩接住了二人,免了粉身碎骨。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喘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他松了松胳膊,紧张地看了看怀里的女童。女童安然无恙,只是神色依旧麻木茫然。
这孩子不是活人,但确确实实在他坠崖时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说些什么好,犹豫纠结间,他将女童又护回了怀中,替她挡着雨。他又抬头看了看,凸岩到崖上不过几丈的距离,若是以往,也就是几个腾跃。但方才坠下时跌伤了好几处,此刻正疼得厉害。更不说他已多日没有饮食,脏腑内的绞痛牵扯出难言的疲惫和无力,让他再难举动。他感觉自己的气血在慢慢损耗,这种折磨既缓慢又漫长。他不可控制地开始发抖,思绪更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拖着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这时,怀里的女童动了动,惹他睁开了眼。凸岩不过三尺方圆,勉强容得他们立足,绝对不能在这儿失去意识。他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女童的后背,道:“别怕……没事的……”
他不知自己是在安慰女童,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又累又痛又饿又冷,唯一能做的只有喃喃重复那两句话:别怕。没事的。
不知重复到第几遍,忽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将雨水遮去。他疑惑着抬了头,就见一只黑鹰飞旋而下,巨大的羽翼有如乌云,挥动间振起飒飒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