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的,去……”
这突然的袭来,把她吓得一闪就闪开了。
主人一看还是她,问她:
“林姑娘好了没有……”
听到这里她知道这算完了,一定要辞她的女儿了。她没有细听下去,她就赶忙说:
“是……是陇格的,……好了点啦,先生们要喊她,下半天就来啦……”
过了一会她才明白了,先生说的是若没有好,想要向xx学校的医药处去弄两粒金鸡纳霜来。
于是她开颜的笑了:
“还不好,人烧得滚烫。那个金鸡纳霜,前次去找了两颗,吃到就断到啦。先生去找,谢谢先生。”
她临去时还说,人还不好,人还不好的……
等走在小薄荷田里,她才后悔方才不该把病得那样厉害也说出来。可是不说又怕先生不给找那个金鸡纳霜来。她烦恼了一阵,又一想,说了也就算了。
她一抬头,看见了王丫头飞着大脚从屋里跑出来,那粗壮的手臂腿子,她看了十分羡慕,林姑娘若也像王丫头似的,就这么说吧,王丫头就是自己的女儿吧……那么一个月四块,说不定五六块洋钱好赚到手哩。……
王丫头在她感觉上起了一种亲切的情绪,真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似的,她想喊她一声。
但前天求她担水她不担那带着侮辱的狂笑,她立刻记起了。
于是她没有喊她。就在薄荷田中,她拐拉拐拉的向她自己的房子走去了。
林姑娘病了十天就好了,这次发疟疾给她的焦急超过所有她生病的苦楚。但一好了,那特有的,新鲜的感觉也是每次生病所领料不到的,她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竹林里的竹子,山上的野草,还有包谷林里那刚刚冒缨的包谷,那缨穗有的淡黄色,有的微红,一大座粗亮的丝线似的,一个个的独立的卷卷着。林姑娘用手指尖去摸一摸它,用嘴向着它吹一口气,她看见了她的小朋友,她就甜蜜蜜的微笑,好像她心里头有不知多少的快乐,这快乐是秘密的,并不说出来,只有在嘴角的微笑里可以体会得到。她觉得走起路来,连自己的腿也有无限的轻捷,她的女主人给她买了一个大草帽,还说过二天买一件麻布衣料给她。
她天天来回的跑着,从她家到她主人的家,只半里路的一半那么远。这距离的中间种着薄荷田,在她跑来跑去时,她无意的用脚尖去踢着薄荷叶,偶尔也弯下腰来,扯下一枚薄荷叶咬在嘴里。薄荷的气味,小孩子是不大喜欢的,她赶快吐了出来。可是风一吹,嘴里仍旧冒着凉风。她的小朋友们开初对她都怀着敌意。到后来看看她是不可动摇的了,于是也就上赶着和她谈话。说那下江人,就是林姑娘的主人穿的是什么花条子衣服。那衣服林姑娘也没有见过,也叫不上名来。那是什么料子?也不是绸子的,也不是缎子的,当然一定也不是布的。
她们谈着谈着没有结果的纷争了起来。最后还是别个让了林姑娘,别人一声不响的让林姑娘自己说。
开初那王丫头每天早晨和林姑娘吵架,天刚一亮,林姑娘从先生那里扫地回来,她们两个就在门前连吵带骂的,结果大半都是林姑娘哭着跑进屋去。而现在这不同了,王丫头走到那下江人门口,正碰到林姑娘在那里洗着那么白白的茶杯。她就问她:
“林姑娘,你的……你先生买给你的草帽怎么不戴起?”
林姑娘说:
“我不戴,我留着赶场戴。”
王丫头一看她脚上穿的新草鞋,她又问她:
“新草鞋,也是你先生买给你的吗?”
“不是,”林姑娘鼓着嘴,全然否认的样子,“不是,是先生给钱我自己去买的。”
林姑娘一边说着还一边得意的歪着嘴。
王丫头寂寞的绕了一个圈就走开了。
别的孩子也常常跟在后边了,有时竟帮起她的忙来,帮她下河去抬水,抬回来还帮她把主人的水缸洗得干干净净的,但林姑娘有时还多少加一点批判,她说:
“这样怎可以呢?也不揩净,这沙泥多脏。”她拿起揩布来,自己亲手把缸底揩了一遍。
林姑娘会讲下江话了,东西打“乱”了,她随着下江人说打“破”了。她母亲给她梳头时,拉着她的小辫发就说:
“林姑娘,有多乖,她懂得陇多下江话哩。”
邻居对她,也都慢慢尊敬起来了,把她看成所有孩子中的模范。
她母亲也不像从前那样随时随地喊她做这样做那样,母亲喊她担水来洗衣裳,她说:
“我没得空,等一下下吧。”
她看看她先生家没有灯碗,她就把灯碗答应送给她先生了,没有通过她母亲。
俨俨乎她家里,她就是小主人了。
母亲坐在那里不用动,就可以吃三餐饭。她去赶场,很多东西从前没有留心过,而现在都看在眼睛里了,同时也问了问价目。
下个月林姑娘的四块工钱,一定要给她做一件白短衫,林姑娘好几年就没有做一件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