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又是一顿,不知为何便悄悄叹了口气。
他们继续往驿馆的方向去。宁远舟问道:“昭节皇后经常保护你,所以,你一直念着她的好?”
如意点头,提到昭节皇后,她便愿意多说上两句:“朱衣卫的日子不好过,我从白雀一步步升上来,儿时的同伴十之八九都已经死了。就算后来升到了紫衣使,只要任务失败,一样会被罚去冰泉里受刑,每回这样子时候,娘娘就会找个借口发火,把我传到她的青镜殿去罚跪,实则把院门一关,拉我一起喝酒,逗她生的二皇子玩。我还记得她教二皇子背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宁远舟忍俊不禁。
如意又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笑道:“真的。娘娘还不许我笑,二皇子那会儿还小,以为原诗真的就是这么写的,结果有一回在太傅面前背出来露了馅,怕挨手板,躲到了树上去,最后是圣上亲自爬上去,才把他抱下来。”
她提到安帝,宁远舟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便换了一个话题,道:“其实六道堂之前也和朱衣卫一样,都有很严苛的淘汰制度,可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间客组织不应该全是由残酷挑先出来的精英,普通的人只要齐心通力合作,一样也能出奇制胜。”
如意似有所悟,问道:“元禄他们,就是这样来你身边的?”
宁远舟点头:“十三的娘据说也原来是前朝的县主,他自小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所以才养成了那么一副风流纨绔的脾气,刚进阿修罗道的时候,他招惹了所有能招惹的女缇骑,害得我这个副尉一起跟他挨道主的鞭子,他这才慢慢服了我。”
如意感慨道:“能遇到你这样的上司,真好。我的运气就不如他。”她看向路边的糖人摊,道,“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五岁时,把我弄去做白雀的那个朱衣众长什么样。那会儿我刚买了一只小糖人,她就让人把我拎走了,我哭着要糖人,可她当着我的面,一脚把糖人全踩碎了,然后打了我六十一记杀威棒。六十一记,那会儿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削掉她六十一片肉,一刀不少。”
她语声平静轻快,最后还笑了一下,但宁远舟却被深深触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问道:“后来你发达了,有没有狠狠地报复她?”
如意摇头道:“她早早地就在一次去宿国的行动里死了,朱衣卫的女子一大半活不过三十岁。”她说着便一顿,又道,“我也快了。”
宁远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你现在不是已经离开朱衣卫了吗?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驿馆时,夜色已深。院子里静悄悄的,各房里都熄了灯,只角落里传来虫鸣声。显然大伙儿都已经睡下了。
宁远舟还要在附近巡视一圈,两人便在驿馆门前道别。
如意要进门时,宁远舟又叫住她:“明天把你关穴阻塞的地方画出来,我和老钱商议一下,最好早一点把你的旧伤都治好了。”
如意道谢进门,宁远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念一动,他顺手从一旁的的柴禾堆上拿了块小木头,唤道:“等等。”
如意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宁远舟便问:“那个打你的朱衣众长什么样子?”他抛了抛手中的木头,笑看着如意,“正好试试你送我的雕刀。”
如意眼睛一亮,道:“身材不高,长脸,下巴长得有点象元禄。”
宁远舟沉腕运刀,剔落边角,木块在他手里渐渐显露雏形。
如意比划着:“眼睛有点像杨盈,圆的,眉毛往上挑,总喜欢抬着头。对了。”她一指右脸,“这里还有一条刀疤。”
宁远舟用刀如飞,手中木花纷落,边刻边问:“没有了?”
如意摇头。
宁远舟吹去木屑,收刀一笑:“大功告成。”他举起手中雕像,问道,“像不像?”
看清雕像面貌,如意不由错愕至极——宁远舟下刀那么果决利落,一派大师风范,谁知雕出的木像根本不成人形。歪七扭八,分明就是只拙劣又滑稽的人偶。
宁远舟笑看着她:“元禄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雕工其实一直很差?我刚才不敢收你的刀,其实是因为心虚。”
他晃了晃手中雕像,那小雕像眼歪口斜,滑稽又无辜。
如意噗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和今晚所有的笑都不同,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极了。
宁远舟陪她笑了一会儿,看她渐渐平复下来,才道:“不过,我数得很清楚,我削了六十一刀,一刀都不少。”他将雕像递过去,目光温柔地看着如意,“送给你。”
如意身子一震,接过雕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