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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第1页)

梅纳三人立刻以黎危为中心聚集,神经紧绷地观察四周。兰昭弓起腰背,痛苦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仿佛真的来自于脑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晃动,形成层层叠叠的重影。“嘟,嘟,嘟——”他好像看到有什么阴影在自己的颅内攀爬,它们藏在脊髓内,爬进小脑,将一切组织蚕食干净,开始朝着大脑层进军……“不……不!”兰昭的恐惧有如实质,吐出的字眼溃不成军。那些密集的鸣叫声中似乎隐隐回荡着谁的呼喊:“兰昭……”“兰昭……”是朱恩。兰昭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他不再惊慌、不再恐惧,眼神一点点清明。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再次呆滞——只见一只手按在暴走的米西头顶,不稍片刻,米西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瞬间干瘪得不成样子,最后只剩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真是的。”尤斯叹息,站在台阶上擦拭着手指,“做人要圆滑,做污染物也是。”“…………”气氛很安静,那些嘟、嘟、嘟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众人鼓动的心跳声。——他们第一次见人这么轻易地杀死污染物,还是在其它庇护所中。他们也从未在灯塔中听到过这号人物……这么特殊的觉醒能力,不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过。黎危把玩着百面骰,盯着尤斯的手看了会儿,视线上移,语气淡淡:“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问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尤斯”太完美了,不止是样貌,他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怪异又和谐的感觉,完美到不像个人。尽管黎危并不紧绷,甚至称得上温和,可即便不了解黎危的兰昭都能意识到,这位“尤斯”的回答如果不能让黎危不满意,那么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虽然兰昭不觉得黎危一个秩序者能打得过面前的尤斯。被这样挑衅,尤斯也没生气。他缓慢地走下台阶,鞋底发出“嗒、嗒”的声音,直到在黎危面前停下。巴德烈握紧拳头,暗中蓄力,死死盯着尤斯的一举一动。但凡尤斯有一点点的不轨之举,他都会立刻兽化暴起。黎危两指夹住百面骰,抬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然而手臂还没落下,就被抓住了手腕。尤斯倾身靠近,余光看着百面骰,嘴唇却贴着黎危耳侧,吐着亲昵的气息:“你要如何检定我?”黎危指尖一缩,百面骰被握进了掌心。尽管被握住的手腕也隔着手套,但那种阴冷的、令人浑身不悦的温度还是在疯狂宣示存在感。——他确实检定不了“尤斯”,无需尝试,经验之谈。黎危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朝着尤斯的脖颈挥了回去,半空瞬间飙起一道微弱的血弧!——这还是尤斯退得够快的前提。否则就不只是见血了,怕不是脖子都要断掉,人头落地。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黎危手中的骰子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匕首,锃亮的刀尖上还挂着血珠。尤斯摸了下脖子,鲜血挂在了指尖。下一秒,他竟点在了唇间,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黎危,仿佛舔舐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指,而是黎危的血。“上来就这样问候和故友相似的人,实在叫人伤心。”他偏要将“故人”曲解成故友,黎危也不在意,凉凉掀唇:“下次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说完,他毫无留念,转身就走:“还不走等着被污染物围剿?”米西总不会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他是污染物,是这个庇护所的一部分。《灯塔生存守则》第二条:不要轻易惹怒庇护所。巴德烈拉着阿塞莉和梅纳一起跟上黎危的步伐,然而尤斯却再次开口——他明明在原地没动,声音却仿佛附着黎危的耳腔一般让人无法忽略:“我们当然是一种东西啊……亲爱的秩序官。”“……”众人一怔,都很多年没听过“秩序官”这个称呼了。秩序官是坍塌纪中末期的一种职位,彼时秩序者并没有如今这么受人尊崇,大部分人尚且认为纯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当时的人们普遍更追捧觉醒者。如今到了废土纪,秩序官反倒是成了主导者。但又因为如今的灯塔资源紧缺,人数稀少,无法重复从前的人类社会体系,于是摒弃了一切无用的职称、军衔,在这场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人人卑贱。从此,“秩序官”中的官字便很少出现在他人口中。“你是秩序者?”梅纳拧了下眉,“灯塔的秩序者都必须登记在册,但我对你毫无印象。”不说别的,以这位尤斯的长相,哪怕只是个普通的灯塔幸存者也必然声名远扬。无他,这双眼睛太特别了。尤斯“啊……”了声,略显苦恼。没想到兰昭却递来一个完美答案:“难道你是旅人?”“是啊。”尤斯托着下巴,微笑道,“我是旅人。”“……”真不是借坡下驴吗?旅人是当前幸存者中十分特殊的存在,他们存活于灯塔之外,游走在混沌的天地间,至死都在寻寻觅觅。可问及在寻找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某种程度上来说,旅人与污染物的距离就如天才与疯子,只有一门之隔。灯塔有关于旅人的说法也很多,有人说他们就是独立于回响之地外的污染物,也有人说他们其实已成“光”的信徒,游走在天地间只为诱骗落单的幸存者,作为献给祂们的祭品。当然也有正面的看法,少部分人觉得旅人才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他们比其他幸存者都要强大——旅人从不结伴,从来形单影只、行踪神秘,还能不倚仗灯塔存活在世外,拥有强大的能力是必然的。但其实大部分幸存者都没亲眼见过旅人,只是将那些绘声绘色的传闻汇聚成一体,最终形成自己的一番谬论。无人知道他们从何方来,最终又会葬于何地。“阿爹见过旅人。”阿塞莉突然道,“阿爹说,旅人只会和被选中的人交谈!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梅纳立刻看向尤斯,虔诚无比地作揖:“请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旅人啊,我隔壁屋主人妹妹的好朋友的姐姐到底为什么拒绝我的满腔爱意!?”“……”“你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不无聊的巴德烈提问道,“请问阿塞莉是她阿爹跟哪个女人生的?”尤斯微笑着看向阿塞莉,否定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谣言:“你阿爹骗你。”“阿爹才不会骗我!”谁都能看得出“旅人”只是尤斯的借口,却没时间验证真假了。如黎危所说,其它村民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粗略看去竟有七十多号人。但意外的是,死去的米西并没有让这个庇护所失控,那些村民的脸上有愤怒、有痛苦,就如真正的人类面对亲友死去该有的反应,毫无破绽。领头的男子跪倒在“米西”身边,将人皮搂抱进怀里:“米西……”他甚至落了泪。周围所有人,包括尤斯都惊奇地挑了下眉——污染物是不会流泪的。人类的其它习性与表情可以伪装,但眼泪不能。伤心完,男人便站起身,他看起来并不是“老死病”患者,非常年轻,有种敦厚温和的包容气质。这位应该就是真尤斯在对讲机说的那位“强大的觉醒者”,同时也是这个村庄的村长。他毫无被“尤斯”戏耍的愤怒,反而向所有人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村民,让污染物钻了空子。米西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怨他。”竟然自圆其说了。尤斯拍了下手,哇了声:“好气度。”村长甚至认了这个假尤斯:“尤先生,明天就是你的婚礼了,按照惯例,今宿需要你带领大家举行我们的传统仪式,希望你早做准备。”尤斯笑着注视他,并不言语。村长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通知一声。他捧着米西的人皮离开,所有村民都随着他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紧接着,他们喉中发出呜咽的声音,最开始还很轻微,后面一声比一声强烈,七十多位村民的呜咽叠加在一起,形成极强悲壮的共鸣。仿佛在以这种形式为米西送行。兰昭不由感到困惑……难道这些村民不是一体的吗?还是说污染物们也有集体意识?也会为集体中个物的死去而痛苦吗?其实这样看来,融入庇护所、死在庇护所倒是会少去很多痛苦。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慌神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黎危说了两句“巴德,你和阿塞莉跟上他们”、“你的名字?”。“兰昭……”答他就清醒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正要离开的阿塞莉提醒道:“老大在问这位蓝眼睛先生。”“哦。”“尤斯”在混乱无序的人类记忆里寻觅着,许久后终于找到相对应的画面。“游厄……我苦你久矣。”那个人类叹息着,在他唇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他们交换了血液,一面向生,一面向死。“游厄。”他努力维持着人形,尽管他更想要处死周围的一切活物,让黎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再死死绞住他的身体,禁锢他、侵虐他,迫使他扬起脆弱的脖颈,再撕咬其间温润的血肉。一定很美味。于是有人都看到,游厄报出真实名字后突然舔了下嘴,就像想到了什么美食,偏偏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黎危身上。“我叫游厄。”黎危一眼看透游厄眼底的阴暗与潮湿的欲望,忽而一笑:“那么游先生——新婚快乐。”黎危转身离去,却听游厄在身后道:“你没有说。”没有说什么?游厄不说清楚,黎危自然不会问。看着人类的身影远去,游厄却抚着自己的面颊:“是这张脸捏的和从前不像吗?”“我会努力的。”突然,游厄的身体从头顶开始液化,先是头发,随后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就像被温度融化的奶酪,化为了黑色的液体,顺着肩膀一点点流下去,也捂化了下面的部分。脑袋消失后,肩膀与胸膛紧随其后,只剩下腰以下的半截身体立在那里,惊悚无比。好在很快腰臀与双腿也融进了那摊黑色液体中,它们蠕动着越过门槛,回到屋内。整个屋子都变得漆黑一片,一切可见光都被吞噬。空气中响起一道自言自语的声音,附着黏湿的气息:“他不记得你了,游厄。”“不记得你的脸,不记得你的声音,不记得你的名字。”你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够。你死得太早了,你应当不择手段禁锢他,打碎他的傲骨,迫使他跪伏在你脚下,颤抖着说:“请食用我。”你可以捏住他的下巴,用触手探进他的口腔,顺着食管一路向下,尝尝他身体里的味道。一定很美味。“你要让他害怕。”“人类只会记住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东西。”幽冷的声音骤然停止,黑暗中响起了一些咀嚼的动静,听起来竟然很是斯文。食用米西的过程中,他难免想到了昨宿之前,黎危也问了米西的名字,同时还微笑说“我记住了,米西”。可刚刚他给出名字时,黎危却没有给出相同的待遇,甚至嘲讽他与那劣等污染物新婚快乐。妒恨使他加快了吞噬的速度,咀嚼的频率出现了明显的失衡。昔日针锋相对、夜夜回味的宿敌怎么能注意旁物?祂的。祂的。祂的!可是……黎危记得祂的眼睛。黑暗的屋子里顿时泛起愉悦的、甜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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