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来。”“啊?”梅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磕巴了下,“把对讲机捡、捡回来?”面前的男人靠坐在废墟旁,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盖旁,忽明忽灭的篝火在他眼里映出诡谲的红光。“《生存守则》第十条,背。”男人的指尖撩在火焰上端,无畏又随意。梅纳蔫道:“灯塔外发生的一切异常之事都不可轻视。”可对讲机被他踹进了泥沼深处,这会儿都不知道吞哪去了。一旁的巴德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你乱扔。”“别吵,巴德!”一名卷发女孩不满道。她跪在沼泽旁,紧盯泥土里内陷的小洞。不一会儿,小洞冒出了一个泡泡。她眯起眼睛,就像捕食的凶兽,双手猛得扎入洞中!沼泽底有一股力量拉扯着手臂,迫使她几乎趴到地上,但她丝毫不慌,圆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泥沼——时机一到,她用力一扯,一条小臂长的蜈虫直接被楸了出来!“操!”旁边的巴德烈差点被挣扎的蜈虫咬到,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咬牙切齿地喊:“阿、塞、莉!”阿塞莉得意地哈了声:“这只好大!”巴德烈气得发笑:“祖宗!算我求你,你就是不惜自己的命也惜惜我们的命好吗?”阿塞莉嚷嚷:“巴德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能自己躲开?”“……”这条蜈虫十分肥硕,密密麻麻的步足看起来都能剥出不少肉,圆滚滚的身体比阿塞莉的手臂都要粗,远看就像一条长着无数条腿的巨虫正在吞食她的血肉。被束缚的蜈虫激起了凶性,它死死绞住阿塞莉的手臂,展开前鄂就要注入毒素,然而穿过布料后,却怎么都无法刺入皮肤。看起来柔软的皮肤竟然异常坚韧,连一道划伤都没产生。这就是阿塞莉的能力——角质硬化。她哼了声:“没用的东西。”不过它挣扎的力道依旧很大,看得兰昭十分心惊,就怕蜈虫一个挣脱直接飞扑到女孩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但他的担心十分多余。阿塞莉直接不耐地掐住蜈虫前鄂之间的首脑,生生扯下了毒腺。脑浆与血溅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凶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阿塞莉的第一只战利品,她脚下还踩着三只。蜈虫死而不僵,密集的步足仍在攀登空气,试图钻进沼泽里寻找休养生息的机会。“逃走也会被你的小后代们分食,不如被我吃掉。”阿塞莉舔了舔唇角,“至少我能让你尸体的碎片都待在我的肚子里,也勉强算给你留个全尸。”兰昭无言:“……”他看了眼那边不言不语的黎危……这就是神使和他的队友吗?被誉为“神使”的黎危在灯塔可谓是声名远扬,有关于他的传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他走不出来的回响之地、回收不了的污染源。当然,大部分人遇到回收不了的污染源也就离死不远了。这次碰上他们纯属意外,兰昭出来寻找做任务迟迟未归的弟弟,回来的路上遇到险境,被路过的黎危等人救下。紧接着,这几人还主动选择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沼泽地扎营,理由是沼泽的“食物”比较肥美,味道甘甜。此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尚且还算安全,是因为这里是从前的建筑遗址,可惜被沼泽吞没到只剩一片墟顶。兰昭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外,他拍拍裤脚,起身对梅纳说:“我陪你一起去找吧。”话音刚落,兰昭的手臂就被人拽住,他拍拍那只过分苍白的手,目光移至其主人清瘦的脸上,出言安抚:“没事的,他们救了我们,我总要帮点忙,很快就回来了。”清瘦的男人这才松开兰昭的衣袖。“你叫什么名字?”阿塞莉好奇地问。“……朱恩。”“哦。”阿塞莉天真地歪歪头,“你和那个兰、兰……”“兰昭。”“啊对,兰昭。你们是什么关系?”朱恩低下头,说:“我们是兄弟。”阿塞莉:“可你们一点都不像。”朱恩突兀抬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阿塞莉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也直直地盯回去。朱恩看了那边的黎危一眼,低头道:“不像也是我哥……只是我的。”阿塞莉不以为然:“我有阿爹,不需要和你抢哥哥。”朱恩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明白哥哥和阿爹怎么并列到一起的。“你好无趣。”阿塞莉不再理他,蹦跳着来到黎危面前:“老大。”黎危抬眸。阿塞莉从身后掏出两条巨大的蜈虫:“当当!”死而不僵的蜈虫差点弹到黎危脸上,他不动如山,完全没想着躲一下。“不错。”得到表扬,阿塞莉心情愉悦,她按住蜈虫的身体,用特制的匕首从侧面划了长长一刀,将它们对半劈成两半,就着本身的甲壳架于火上烘烤。蜈虫肉是清透的黑色,看起来十分q弹,经过火撩之后隐约还有股清香。“它很像生鱼片。”阿塞莉说,“我想吃生鱼片了。”这不是阿塞莉第一次说想吃生鱼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看见什么都觉得像。巴德烈正在清理自己的圆斧,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第n次哄道:“如果下次出任务经过海边就弄给你吃。”“那太好了。”阿塞莉第n次拍着手回答,配合着露出高兴的表情。“他们还没回来。”朱恩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兰昭离去的方向。“是啊,还没回来。”阿塞莉捧哏。“去找找?”巴德烈看向黎危。“去找找。”阿塞莉说。“复读机啊你?”巴德烈谈了个阿塞莉一个脑瓜崩,“吃你的吧,我去找。”话音刚落,侧边的芦苇丛就传来了动静,一身湿泥的梅纳边走边甩:“操操操!那边有只蜈虫王跟芦苇蟾蜍打起来了!”“谁赢了?”阿塞莉边躲边问。“鬼知道,还没打完呢。”兰昭一脸惊魂未定,他第一次遇到那种场面,本想着对讲机不找了也行,但梅纳十分执拗地说,凡是黎危的命令都必须执行。哪怕丢掉性命。兰昭实在难以理解,好在有惊无险,对讲机还是拿回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梅纳说。黎危看着对讲机,没接。一旁的兰昭不明所以,不是你要捡回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视而不见了?但梅纳一秒领悟到老大眼里的嫌弃,用唯一还算干净的胳膊肘衣料擦了擦对讲机,然后亲自送到面前按住对话按钮,勤勤恳恳地当起工具人。“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请尽快离开那里。”黎危看着屏幕上波动的信号,语气没什么起伏,“如果无法离开,不要与那里的生物多做交流,不要进食那里的任何看似是食物的东西。”“滋滋……”没有回音。“估计来不及了。”巴德烈说,“他八成已经陷进去了,就算听见也不会理智思考。”“可这个庇护所怎么会知道老大的名字呢?”阿塞莉咀嚼着蜈虫肉,发出疑问。确实奇怪。很多庇护所都会骗活人进去,但通常是通过已经陷进去的人骗进来更多他认识的人。“看来落进这个庇护所陷阱的不止一个啊。”巴德烈说,“甚至有认识老大的人。”梅纳提议:“297号公路就在旁边,去看看?”小复读机又开始了:“去看看!”黎危没说话,他拿出一个骰子,手腕翻转,五指微松,骰子便落在了地上。细看这个骰子有一百个小面,分别分布一到一百之间的数字。而这次投掷结果为100。“……”黎危眯了下眼睛。每一个秩序者都有一个这样的骰子,可以检定一些东西,例如周围的被污染值,队友的综合理智等。但除了秩序者本身,不会有人知道他具体检定了什么。清理身上污垢的时候,梅纳感叹道:“老大好久没掷出一百的数值了。”兰昭说:“一百确实很罕见。”梅纳:“你也挺猛的,竟然不跟队伍一个人跑出来找人。”“没办法,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兰昭看向不远处的朱恩,笑着转移话题,“你们真的要去那个假庇护所吗?”“应该是了。”“好吧。”兰昭小声问,“黎队好像不爱说话?”“还好还好。”梅纳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每次从回响之地出来老大心情都不怎么好。”兰昭一愣。倒是能理解,回响之地凶险万分,进去十个人通常只能出来一半,作为队长心情不好是应该的。脑补过多的兰昭并不知道,黎危这次出来只带了三个人,都完完整整地领出来了。黎危手上的骰子不断向上弹起,他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蜿蜒公路,一个摇摇欲坠的生锈路牌屹在路边——上面赫然刻着297号。公路的大部分都被沼泽吞没了,只剩东一块西一块地苟延残喘。黎危收回骰子:“走了。”“来了。”阿塞莉一脚剁灭篝火,还用芦苇根茎串起了两条蜈虫肉,一根递给黎危,一根塞进嘴里。“你们要一起吗?”梅纳问,“不跟我们一起就沿着沼泽边缘往森林的方向走,到了之后不要进入,越过旁边的蘑菇林就能看到灯塔尖端了。”阿塞莉警告道:“但不要随便踩蘑菇哦!”“呃……”兰昭还在犹豫,却听朱恩主动道:“一起去吧,有个照应。”兰昭:“可是……”通常来说,庇护所的危险性没有回响之地高。有黎危在,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也许是因为黎危刚刚掷出的那个100,让兰昭心头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影。黎危脚尖一转,朝着朱恩扬扬下巴,却看着兰昭说:“出发之前测一下他的安全词——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兰昭一惊:“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朱恩也是秩序者?阿塞莉叉腰:“老大无所不知!”秩序者可以检定出队友的被污染指数,却不能检定另一个秩序者。且介于秩序者强大的精神值,就算已经失序,他们也能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模一样。所以保险起见,通常会针对秩序者设定一些问题和答案,让队友在有需要的时候使用,以确定秩序者是清醒的。如果没有设置安全词,也可以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人类有几双眼睛,菊花的作用是什么。清醒的人会正常回答,反之答案就会千奇百怪。很早之前梅纳就遇到过一个失序的秩序者,当时他问:“用什么敲开黑坚果比较方便?”正确答案是十字夹,但那个秩序者直接抡着他的脑袋往坚果上砸!想到不堪的往事,梅纳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一侧的小坑。“我们的安全词是上一次‘受光日’重新设定的。”兰昭觉得没什么不能问的,他看向朱恩,“你最喜欢的东西是?”朱恩本能地垂了眉眼,许久之后回答:“兰昭。”最喜欢的东西是兰昭。阿塞莉尖叫:“你还说他是你哥!”“怎么了,哥就不能是最喜欢的了?”兰昭干笑着转移话题,“公平起见,黎队是不是也要测一下安全词?”气氛瞬间凝固。梅纳递来一个“你很勇啊”的眼神。兰昭硬着头皮说:“虽然您很厉害,可我们第一次跟您的队伍,提前确认一下您是清醒的才比较保险吧?万一您失控,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对抗的……”黎危说:“不错,生存条例记得比梅纳清楚。”兰昭刚松口气,下一秒就迎面泼来一盆凉水。“尽管你说得很有道理。”黎危将手套的褶皱一点点捋平,才慢条斯理地看过来,“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