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姚氏对自己宠爱有加,便连她的亲女徐家二小姐都要放到其次,从记事起,便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喜女红,继母便应允自己舞刀弄枪;不喜诗词,继母便由着自己掷色爬树,早先徐老爷还管着些,动了几次家法,无奈姚氏都是扑到自己身上挡着,只能作罢。
久而久之,徐老爷对自己死了心,又或者是本就对原配没多少感情,见着姚氏如此贤惠,便愈加的夫妻恩爱。徐老夫人是有孙万事足,虽然只是个通房生的,但却是徐家唯一的男嗣。于是徐家二小姐在姚氏的‘忽视’下愈发出挑,妾室之女徐三小姐也学得了一身姨娘的心机和手段,唯有自己这个一心视姚氏为生母的大小姐,成了众人的笑话。
两颗热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滴到干草上溅起一丝尘土,虽然住惯了大宅豪院,但此时可以不必面对那些人,徐绮梦觉得很是舒坦。
所有人都在算计她,所有人都讨厌她,名声已经坏了,再活一世,也是再次丢人现眼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自己,短短一日之内,徐绮梦仿佛尝遍了世间所有种种,从幸福的顶端直跌到泥地里,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心死了。
前世里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还不知是男是女便无缘再见,徐绮梦忽然觉得了无生趣。既然这次老天让那人死了,自己便跟着抵命吧,以此来让徐家蒙羞。徐家大小姐杀了人,徐家二小姐三小姐便无人敢娶,徐家老夫人和徐老爷也无颜出门,她不舒坦,那些人也莫想好过,此时万念俱灰的徐绮梦只能抱着双腿蜷缩着昏昏欲睡。
“姓徐的!起来,姓徐的!”那熟悉的讨厌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徐绮梦敛住心神静听,随即腾地坐起,正是厉言。
月光顺着牢房的小窗射下,照在厉言的身上、脸上,他眉似刀锋眼若朗星,一对漆黑的眸子将三分霸道三分狠绝三分凌厉外加一分侵略性的气息收敛其中,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将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十分强悍张扬在外。八尺身高不胖不瘦,身着紫黑色的锦服如劲松似强弩。
他有些落井下石地笑,但纵是这般神情,也不见猥琐,倒有几分慑人心魄的坏,与之父亲厉老爷长相相差甚远。少时同在方圆书院就读,两人便是见面就吵的冤家。书院里无人敢得罪徐绮梦,但同是大家出身的厉言便不同了,身份高又心思缜密的他,常将徐绮梦气得大闹学堂,却又无可奈何。
“姓徐的,又惹事儿了!”厉言上前两步蹲在徐绮梦面前,嘴角噙起一抹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看过我的倒霉相,你可以走了。”徐绮梦没有心思再同他吵架,前世里,他的二弟最后娶了徐家三小姐,厉言本人也对二房照顾有加,看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为何那个矫揉造作的三妹可以如此幸福,自己却落得这般下场。
“没看够呢,看你还敢嚣张,我早便说过,你早晚求到我。”厉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厉言家世清贵,虽不靠这个吃饭,但却胜过方圆县所有的状师,也常受权贵富户所托。徐老爷定是请了他为自己辩诉,但显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徐家的面子。
“说说吧,那日的经过。”厉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绮梦。
“人是我杀的。”徐绮梦了无牵挂,只想结束这可悲的一生。
厉言一愣,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徐大小姐何时变得如此讲道理了,没发热,是真摔傻了吧。”
徐绮梦偏头躲开他的手,垂着眼皮儿说:“人是我杀的。”
“无妨,即便是你杀的,我也会保你无罪。”厉言敛住玩闹之色,认真地说。
“不必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么多人目睹案发现场,即便厉言从无败绩,自己这次也是死定了。徐绮梦恨徐家,恨她的继母,自己的名声已经坏了,此番更是绝无生还之机,倒不如一死叫她的女儿不得好嫁,叫徐家蒙羞。
“敢作敢当,厉某佩服!”捕捉到徐绮梦眼睛里那若隐若现的绝望之色,厉言坐了下来,双手握在一起仰头说到:“也好,同窗一场,我会跟知县老爷打个招呼。刽子手落刀时尽量麻利点儿,不然的话脖子断了连着皮,眼睛还能一眨一眨的,喊又喊不出疼,真是折磨人。”
厉言像唠家常似的,徐绮梦却是听得浑身不舒服。说着说着又往前探身,饶有兴致地继续。“你不知道,如今掌刀的麻老六已经换成他的儿子麻小六了。那小子学艺不精,前几日在菜市口行刑时,手一滑砍到人家肩膀了。滚到地上疼得是死去活来,滚完了又被拉起来补了一刀,结果又歪了,砍到人家耳根子处,你说不就是劫个官银吗,这罪遭的,啧啧……”
厉言继续说着。以为死定了是一回事儿,怕死又是另一回事儿,徐绮梦早已吓得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待厉言说完之后,又想到大不了悬梁自尽,也比那般好过。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厉言又说:“要我说还不如吊死,可是吊死的死相更惨,就这间牢房吧,前年吊死了一名女子,大舌头垂到这儿,死后被送去义庄。看义庄的老麻王你知道吧,别看平时老老实实的,那老小子专好那口,家人去领尸的时候发现他正压着那女尸上下动着,咳咳……也不错,死了还能快活一把。”
“不过估计那女的冤魂不散,自此以后便发现义庄里的尸体经常被无故脱光衣衫,无嗔大师说,许是女鬼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