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沂,真是一个太平世吗?
他的神色渐显凝重,无双也敛住了笑脸不再问下去,一想到接下来便有好一段日子不能再听柳先生授习讲课,心内不免有些怅然。
“先生,今日之后我便要去姐姐家中小住,只恐怕要与先生暂别了。”
那对柔目之中分明都是不舍,凝视片刻,却又化作浅浅一笑:“既如此,那就待小姐回来之后,正卿再与你一起读这本书剩下的部分吧。”
无双将那本《春秋公羊传》揣在了怀中,望着柳正卿:“我将书带着,乏闷的时候也正可以拿出来读一读。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等回来以后再请教先生。”
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柳正卿行了一礼,算是辞别。
满院纷飞的海棠落红之中,渐渐离去的无双并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留恋的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墙角尽头。
从安陵到京都,路程并不远,只需一日便到。无双带着随身丫鬟菱香,坐着靖国公府那边派来接的马车,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途。
那个时候的无双并不知道,她这一去将改变整个一生的命运。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窗外一片大好风光,黄鹂婉转鸣叫,柳枝随风轻摇,怎不令人心情舒畅?走出了沈府,才发现外面的天地是多么宽敞自在,无双心中暗暗感叹,若不是心梅姐姐的那封书信,她还不知要在那宅院里呆到几时。
菱香坐在她身边就像只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过说来说去讲的都是沈心梅从前的那些事。
沈心梅是沈家的嫡长女,虽说是个女孩儿,但地位却也十分尊贵。从小,沈培便请了安陵城中的博学大儒教她诗书棋画,沈心梅温婉沉静,极是耐心,十六岁的时候。安陵所有的大家闺秀中,便已无人能出其右。
她虽是个大小姐,却又没有半点小姐的架子,在府中对人极为和善,平时自己做衣服多下的料子,一些没用的首饰都会赏给下面的丫鬟,不光是自己房里的,几乎沈府上下的每个下人都受过沈心梅的恩惠。
那一年菱香的母亲病重,虽请了个大夫诊治,但却熬不起那每日里喝药所花的银子,要不是沈心梅拿出些体己帮菱香过了这个难关,怕是她娘今天早已不在了。因此菱香对大小姐的感激那是发自肺腑的。
靖国公府位处京都城西,下了马车,转而坐轿,从轿帘中向外望去,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自与安陵不同。大约行了一会儿,轿子便停了下来,菱香搀着无双从轿中出来,抬眼望去,只见头顶是一块写着“靖国公府”的大匾,门前早有几个衣着体面的仆从站在那里等候,一见无双来了,便赶忙迎了上去,带她进府。
靖国公府比之安陵沈府自有一番不同的气象,且不说处处都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就是府中的丫鬟也是个个模样清秀,气度不凡。穿过抄手游廊,烟霞阁、走过流风亭、府中花园,只见一处僻静清雅的屋子,周围是丛丛梅枝,疏影横斜。门前站着一个穿着淡青锦缎的丫鬟,盈盈笑着走上前去,向无双福了一福,挑起帘子道:“少夫人刚才还念叨着呢,转眼间小姐就到了,快进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朝里面回话:“沈二小姐来了。”
屋里熏着淡淡的冰梅香,沁人心脾,隔着薄薄的纱帘,无双只见一个身着鹅黄纱裙的少妇缓缓向她走来,及至面前,是吟吟和婉的一笑。无双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她的笑容如同三月里最和煦的春风,微微一绽,便能吹散人间愁云。虽说不上极美,但却如云似月般的温和舒适,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她伸出手来,轻轻抚上无双的脸,那只手微有些冷,无双不禁颤了一下,随即也展眉笑了起来,脆生生地唤道:“姐姐。”
“双儿,你可算来了。”沈心梅拉着无双坐了下来,端端凝视了她好一会儿,一时感慨激动,两行清泪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们自小在一处长大,彼时在沈府中同桌而食,同床而眠,姐妹之情甚厚。再加上前一阵子无双溺水之事惊得心梅不轻,如今见这个妹子安然无恙,模样倒是越发俊俏了,沈心梅心中又是宽慰又是高兴,拉着她便要絮叨家常。
“爹爹身子如何,年前写信来时说常要胸口气闷,现在不知好些了没有?府中一切可还都好?”
无双握着心梅的手,浅浅笑道:“姐姐放心,爹爹身子还算硬朗,府中一切大安。”赶走了赖妈妈之后,沈府的确太平许多,就是那个嚣张惯了的秦姨娘也如同拔了牙的老虎,收敛了不少。只是沈培终是没能拗过她,给秦安在安陵谋了个委署骁骑尉的差事,虽说只是个从八品的武差,但这件事无双心中却总暗暗觉得有些不妥。
“家里都好,那我便也放心了。”心梅说着,只觉胸口一窒,不自禁便咳了起来,原本就白皙的俏脸变得愈加惨白。
无双担心道:“姐姐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老毛病了,只怪自己身子太弱,一到季节更替便越发的不受用起来。”
“可找大夫看过?”
沈心梅点头道:“早看过好几个了,只说是气血两亏之症,开了不少的补方,府中珍贵的药材也不知吃了多少,但却一点儿也没有好转。只怨我自己命薄,到现在也没能为段家生下一个孩子。”
姐妹俩说着,无双的喉头也不由哽咽,握着心梅的手便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