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的睡意也被这陡然而来的紧张感瞬间驱散了。他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压低嗓音问:“怎么了?”李拂往后扯下帽兜,生无可恋地说:“我看到我师傅了。”萧景佑睁开眼睛,他好像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伸手,越过李拂,微微掀起她那一侧的车帘。国舅府的马车正正当当地行驶在路中间,两侧的行人都自觉与马车保持一定距离。在离马车最远的街边,不疾不徐地走着一个中年人。他用漫步南山赏看菊花的姿态行走在人来人往的京城大街上,一双丹凤眼漫不经心地眯着,仿佛是个误入红尘的山中客。他的步伐不大,走得很随意,却始终和马车保持同样的距离。察觉到马车里的目光,他转过头来,丹凤眼略微睁开了一些,视线毫不避闪地迎上来,和萧景佑四目相对。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两双眼睛同样的亮如电光。萧景佑笑了笑,放下了车帘。周游也看到了街边的人,以他的功力,看不出对方有多厉害,但看到李拂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他心中暗想,莫非李拂也是离家出走的?现在她师傅来抓人回去?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马车停下,国舅府到了。重重垂幔遮挡了日光,也挡住了厚重的燃香味道。垂幔上用金线绣了经文,无风自动时金光流转,虔诚而华贵。一个面容沉静的丫鬟挑开垂幔来到里间,向闭目端坐在锦垫上的女子矮身施礼,轻声道:“夫人,国舅请的法师到了。”秦夫人缓缓抬起眼皮。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保持了如年轻女子一般细腻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只可惜眼眸失了清澈,糅杂了太多愁怨,眼角的细纹又给她添了几分沧桑。她抬起手,将身前矮几上的经文轻轻翻过一页,叹息般地说道:“但愿早日有个了结。”丫鬟默立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主人。眼神平静得与她的年龄有些不相称。秦勇脱下了大红喜服,换上了紫色绸衫,偶尔动一动,轻柔的布料便随着肥肉一起抖动,看上去便有摇摇欲坠之势。两旁伺候的丫鬟不遗余力地打着扇子,将花厅四角冰盆中冒出来的凉气往国舅身上聚拢。萧景佑走进来的时候打了个寒战,刚在秋日暖阳下积聚的热气顷刻间荡然无存。连厚厚围裹的周游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小全走进花厅内室,满脸堆笑地凑在秦勇近前,道:“国舅爷,法师到了。”秦勇“嗯”了一声。他肥厚的眼皮耷拉下来,旁人看不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也无从分辨他是垂眸思索还是闭目养神。好在小全伺候国舅年数久了,早已练就了非同一般的察言观色之道,从一个“嗯”里愣是听出了好几层意思。他迅速吩咐丫鬟上茶,又喊门口的下人给冰盆加冰,这才转回来,引着萧景佑三人往里走,看样子是准备让他们给国舅爷行礼。但三位法师显然对凡人礼数没什么兴趣。脸上浓涂厚抹的异族巫师从进国舅府那一刻起就不断左看右看,口中不时发出各种表示惊奇或讶异的语气词,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宅院好是好,怎奈布局太过紧密,压了生人的精气,别说是人,只怕贵府的猫猫狗狗都免不了子嗣单薄,得赶紧做法才行。”小全表情僵了一下。这些年,国舅府请过的各路法师道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管有没有本事,至少在妆模作样方面都颇有造诣,还没有哪个刚一进来,连国舅都还没拜见,就急吼吼发表高见,还说得这么不着四六的。可是人是自己请回来的,小全不得不兜着,连忙笑道:“法师,做法之事不急,先见一见国舅爷吧。”周游却像是打定主意要搅局一般,连连摇头,“根源问题不在主人身上,见不见都没有影响。麻烦你派两个人给我,我要各处走走,仔细看看。”“不,不是……”这法师也太不通人□□理了,别说在国舅府,就算是普通人家,要在人宅院里“各处走走,仔细看看”,也得先征求主人同意才是。周游不理会小全的左右为难,自顾自就要往后面走。小全连忙上前劝阻,旁边的丫鬟早已很有眼色地进去向国舅禀报了。秦勇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问了句:“请来了几个人?”丫鬟答:“三个。”秦勇点点头:“要看院子的这个让小全带他去看,另外两个请进来就行了。”丫鬟点头退出来找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