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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毛(第1页)

和大部分人类的认知不同,世界无法完全用科学解释,那些仅出现在文学创作中的神明、妖怪和亡灵活跃在生者无法轻易触及的地带。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存在,即为神明。而他,大文豪,伟大的文学之星,是从读者对作者的怨念中诞生的神明。……“——等等,我记得你念的那一长串话,报出的名字不是大文豪?”回家路上,里苑想起那段拗口的赐名台词,灵魂状态的她清晰地听到另一个正常名字,而不是像玩笑话的「大文豪」。得到的解释也像玩笑话:“啊,真名和笔名的区别。”里苑睁大眼睛:“大文豪是你的笔名?”“对。”里苑以为这是人类为他起的笼统称谓,拿天神菅原道真举例,「大文豪」相当于「天神」,「神宫寺千夜」相当于「菅原道真」,自诞生之际就无法更改。搞了半天是他自己取的!?有点好奇他的才华了。“那我叫你大文豪吗?”里苑心里没底,“你刚才报的是笔名,是不是不能叫真名?”她既摸不清这位大文豪的想法,又不懂这方面的规矩,虽然她没有生前的记忆,但她知道名字是最短的咒,万一触犯禁忌就不妙了。她跟在半步之后的侧方,等待对方的答案。神明说:“都可以。”清冷的音色好似碳酸饮料倒入玻璃杯后浮现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在顶部翻涌,消散得极快,若即若离的姿态连昙花一现都称不上,是随处可见的现象。“哦……”里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平平无奇的回答让她有些失落,人生重启,迷茫如退潮般散去,兴奋如涨潮般涌上,她对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可与她签订契约的神明相当冷静,和一板一眼有问必答的客服机器人无异。正当她垂下脑袋之际,气泡水咕噜咕噜地续上了。“最开始我想把「大文豪」当真名,「神宫寺千夜」当笔名,但有人提议不要这么做。”神宫寺千夜偏过脑袋,“所以我调换了一下。”“诶!?真名也可以自己取?”“因为我是无名神,没人在意我叫什么。”直白的表达如冰冷锋利的匕首般笔直地刺入心脏,听不到悲鸣,也听不到哀嚎,紫水晶静静地沉入海底,和路边的石子无异。“……”里苑微微张嘴,半天说不出话。蹦出那么落寞的话,把轻松的气氛全堵回去了呀!最要命的是,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有那句话充满杀伤力的自觉,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显得她这位心里一咯噔的旁观者更奇怪了。——她不会碰到情感缺失的三无属性了吧?与里苑丰富的内心戏不同,神宫寺千夜自认为对话已经结束,仅对里苑的反应有些困惑,但他不是必须掌控一举一动的独裁制神明,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也许是不适应神器的新身份。他想道。正准备移开视线,清亮的少女音在耳边响起:“没关系!以后我会在意的!”神宫寺千夜:“……?”在意什么?神宫寺千夜疑惑地瞥了一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指的是真名,尽管如此,他依旧无法理解对方忽然高涨的情绪因何而起。这是必须郑重宣布的要事吗?还是说,她对神明的诞生机制存在误解?他认为有必要科普一下关于卡密萨马的常识。“神明依靠人类的信仰维持存在,你是神器,无法提供信仰,在意没用。”里苑一噎:“重点是这个吗?”神宫寺千夜歪头:“不是吗?”“不是啦!”里苑急得差点跺脚,“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会记住你的!”“没必要。”“太果断了吧!?”“但你可以记住我的作品。”话锋一转,神宫寺千夜的语气铿锵有力,“若有朝一日被遗忘的我不复存在,作品将代替我留存于世,这才是真正的永恒。”——好、好有觉悟!里苑此刻的心情唯有震撼。尽管还未拜读过作品,但她已然将对方视为才华横溢的大作家。“刚才就想问了,莫非你是类似学问之神菅原道真的文学之神吗?”“文学之神?”白发少年微微一顿,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从读者对作者的怨念中诞生的神明。”里苑恍然:“怪不得对写作很有执念呢!”“不一样。”神宫寺千夜面无表情地泼冷水,“只有饱含负面情绪的执念才能归为怨念。”“好严谨……”“不是我在咬文嚼字,这是设定。怨念和执念的区别就像《全职●人》的「念」和「缠」,虽然是同一世界观下的战斗体系,但混为一谈的人绝对是活不过友克鑫篇的炮灰。”说完,他不忘贴心地补上一句:“有哪里没听懂吗?”里苑:“……”一个字都没听懂。好像有什么陌生的知识从大脑皮层飞快地滑过去了!?沉默半响,她决定以初入职场的社畜心态,从第一个没听懂的词入手虚心请教:“《全职●人》是什么?”神宫寺千夜目光坚毅:“一部伟大的作品。”里苑:“……”她怀疑有人夹带私货但没有证据。大致推测出上述天书可以忽略,她回归问题的本质,不确定地询问:“神明也能从怨念中诞生吗?”怨念,仅从字面理解就让人产生不妙的联想,但这位神明怎么看也不像是和邪恶挂钩的存在。得到的答案疑似坐实她的猜测:“愿望与怨念指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前者诞生成神,后者堕落成妖,也就是人类口中的咒灵。”“那你……”“但隐藏在怨念之下的真心是人类迫切的愿望,平行线变成分叉口,故我反常地以祸津神的姿态降生。”复杂的出身被白发少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连一个侧眸都没给,坦荡地行走于霞光之下,神与妖的差异如同永无交集的白天与黑夜,而他不偏不倚地踩在分割线上。以人类的思维来看,这是一件幸运的好事,因为神注定比妖尊贵圣洁。神宫寺千夜不那么认为。文学面前众生平等,只要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大部分咒灵无法做到正常沟通,更别提创作了。“没必要分得那么细致,神明不见得体面。”神宫寺千夜道。声音如羽毛般轻飘飘的,捉摸不透他的情绪,里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这段像是从出生点前往村长家的新手指引被画上句号。“到了。”目的地是一处住宅式公寓。用普通来形容都有些抬举,建筑物清晰可见被岁月腐蚀的痕迹,房龄做她的阳间父母估计绰绰有余,符合想象的仅有冷清的氛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显而易见,这里是房租低廉的偏僻地段。居然那么接地气吗?无名神对应的不该是无人供奉的无名神社吗?里苑一边诧异地环视四周,一边跟随神宫寺千夜拐进六层高的公寓楼,阴冷潮湿的走廊只在推门的片刻才暴露在阳光下,借着余光照亮角落的蜘蛛网。理所当然地,公寓楼没有配置电梯。她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住在顶楼,否则每天摸黑地爬上爬下太辛苦了。神明庇佑,愿望成真。他们住在地下室。里苑:……原来是地理意义的接地气。高天原,能不能给自家员工分配一下住处?“床铺已经收拾好了,浴室在隔壁。”神宫寺千夜指了指唯一一间卧室,尽管外界环境不尽人意,但屋内整洁干净,纯白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成方块,“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你住哪儿?”里苑不确定地看向衣橱,狭小的宽度不像是能够塞进一人的样子。难道这是神器专用的员工宿舍?太好了,她就说神明怎么可能住那么破烂的地方嘛……“——我住书房。”神宫寺千夜指向对门,无情地打碎美好的遐想。里苑瞠目结舌:“这不是储物间?”巴掌大的地方能分出一间书房,她该说不愧是热爱文学的神明吗?“硬要说的话,也算储物间,因为我的手稿全都存放在这里。”神宫寺千夜拉开房门,咯吱作响的噪音背后藏着另一片小天地,书桌和书柜便是它的全貌。他迈入其中,仿佛回到了真正的家。书房延续卧室的风格,狭小却不显凌乱,占地最多的是紧贴天花板的书柜,秉持不浪费一点空间的原则,四面墙除了门以外都没幸免于难,被填得严严实实。书桌则摆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几日前摞成小山的参考书籍早已收拾回原处。“打扰了。”里苑探头探脑地走进书房,生怕稍有不慎就破坏这片知识的海洋,“我能看一下吗?”她一进门就被数不胜数的手稿吸引了注意力,迫切地想要翻阅作品,以此了解今后朝夕相处的神明。对文学充满热爱的神明先生,笔下会诞生什么样的文字呢?是优美的?还是大气的?又或者是深奥的?她好奇神明眼中的世界。“当然!”紫眸一亮,迸发出鲜活的情绪,神宫寺千夜瞬间来了精神,“以后整理和装订手稿是你的工作,你刚好熟悉一下。你喜欢什么类型?这本是科幻,这本是校园,这本是魔法……”他如数家珍地清点作品,最后从书柜中取出得意之作:“给,我的最新小说《绒毛》,我相信年轻人一定会喜欢的。”里苑郑重地双手接过:“我一定会认真读完的!”神宫寺千夜浅笑:“嗯。”以手稿为交界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被联系在一起,画面其乐融融,空间无法限制热爱,时间阻隔不了真心,文学的传承莫过于此。前提是忽略小说内容。如果上一位神器轻苑在场,她一定会惊恐地发出尖叫,顺便抽走手稿以免酿成惨案,再不济标出高能预警,让初生牛犊做好心理准备。可惜,她已经辞职了。……数十分钟后。里苑面色凝重地将手稿翻回第一页,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文字是有力量的。那种大脑被泥头车反复碾压的奇妙体验对她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恍惚之间,她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生前的死法。“怎么样?”白发神明平静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审判,里苑紧张地咽了咽:“我、我再细品一下。”她不信邪地又看了几本,但炸裂程度不相上下。比如这本《深夜食堂》。人类少女爱上野猪妖怪,禁忌之恋被村民百般阻挠,再见之时伴侣已成盘中餐——红烧狮子头,她的眼泪从嘴角流下,连干三大碗米饭。往后她郁郁寡欢,最终含恨离世。村民以此警示后人不要捕食野生动物。短短几页怎么能写出那么震撼的剧情!?这就是从怨念中诞生的神明吗?里苑惆怅极了,以后这些温暖心灵的创人小故事要和她日日夜夜永不分离吗?救命!未来好黑暗!她收起手稿,决定垂死挣扎一下:“大文豪先生,你考虑写长篇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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