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咬牙:“你……”
“三爷!”弦歌从外头匆匆进来,恰好打断了四姨娘的话,她立在厅里福了福身,“三爷,四姨奶奶,我们三少奶奶说吴姨奶奶已经起来了,请三爷进院子里说话。”
蒋世友随意拱拱手:“四姨娘,晚辈告退。”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四姨娘的妹子又窘又急,脚一跺往内室跑去,四姨娘忙追在后头喊:“妹妹,你别伤心,不就是个有几分家产的瘸子么?算个屁!明儿让你姐夫给你找个更有钱的去……”一径走一径说,两人前后脚往里去了。
蒋世友好容易甩脱那莫名其妙的说亲,脚步不停地跟在引路的周府丫头和弦歌身后,想到自己岳母的病,忙问道:“吴姨奶奶病情如何了?好些了没?”
弦歌回道:“已经好多了,正和奶奶在院厅里说话呢。”
蒋世友点点头,过一会,又低声对弦歌道:“刚才厅上的事别和你奶奶说,省得她胡思乱想。”声音压得很低,只够离他不远的弦歌听到。刚刚弦歌进来时气氛正是最尴尬的时候,四姨娘的妹子那么个大活人站在那肯定逃不出她的眼睛。
弦歌忍不住笑了笑,应道:“是。”她心里却在暗笑,三爷呀三爷,可是少奶奶已经知道了呀。
沉舟侧畔千帆过
吴姨娘住在西北角一个小院里小小三间青瓦白墙的房舍,院子里铺着干净整齐的青砖,连一点装饰庭院的花草也没有,空空的有些凄凉冷寂的意味。
蒋世友刚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清脆笑声,周韵正朗声笑道:“信上说酒生意极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已经富甲一方了。”有个略带沙哑的苍老低沉女声浅浅叹息:“那孩子人品相貌都好,和你也是从小的情分,只可惜年少丧父……”
“姨奶奶、三少奶奶,三爷来了。”弦歌的一声回话恰巧打断了屋里的对话。
蒋世友没头没尾听了一半,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内容,周韵已经言笑晏晏迎了出来:“三爷来了。”她眉梢眼角还带着大笑过后的痕迹,笑意直达眼底,显然是十分开心的,和往日隐约有些不同。
不知为何,蒋世友见她这样高兴,心里竟有丝莫名的酸意,这想法一闪而过,倒也没细究。他点点头回应,道:“岳母大人身体好些了没?”周韵眉眼一凝,继而淡淡展开,又是往日熟悉的恬淡模样:“好多了呢,三爷……”
“老身很好,多谢三少爷费心了。”方才的苍老女声从屋里传来,强提着中气说的,不怎么客气的语调。
周韵眉头微凝,冲蒋世友歉意一笑,伸过手扶他进厅,又示意弦歌去旁边侧厅候着,自己向着厅上软语娇嗔道:“娘,您说什么呢?”屋内吴姨娘哼了一声。
蒋世友被她扶着慢慢走了进去,迎面便看见一位着普蓝色对襟褙子的中年妇人坐在主座上,她面色蜡黄,两颊消瘦,一双深如碧潭的凤眼依稀可见当年风致,只是此刻那双眼目光凌厉,如刀子般冷冷射了过来。蒋世友被看得身上一僵,忙干笑了几下。那妇人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眉头皱了皱,自顾自端了旁边几上的茶,掀开盖碗拨了拨茶叶,微微抿了一口,端茶的手瘦如枯枝,青筋凸起。
周韵搀扶着蒋世友到了厅内站好,对吴姨娘道:“娘您今日寿辰,女婿和女儿来给您祝寿了。”说着用胳膊肘捅捅蒋世友,蒋同学很上道,立刻按照之前约好的躬身行礼道:“祝岳母大人松柏常青,福寿延绵。”周韵也福身,笑嘻嘻道:“祝娘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语调很是活泼,带了几分俏皮。
吴姨娘掌不住,扑哧笑出来,随手把茶碗放回去:“就你贫嘴。”她一笑,面上的冷硬意味就散了许多,线条柔和风韵犹存,只是眉梢唇角的皱纹更加深刻显眼。见她露出笑意,蒋世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正暗松了口气,吴姨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少爷今日这般客气,老身倒很是受宠若惊呢。”冷冷的语气一点都不受宠若惊,反而让蒋世友颇有些受惊。
周韵忙出来当和事佬:“娘,我们难得来几次,偏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等会儿我们走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说着自己也有些哽咽。吴姨娘眼圈儿一红,呼气急了些,忍不住咳嗽起来,周韵心里着急,忙忙地放开蒋世友,过来给吴姨娘抚背。
吴姨娘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半倚着她,只觉得女儿身上比先前瘦了好些,心里更加难过:“娘何尝不知道这个,咳咳,可是总放不下心呢……”周韵哪里不懂她的心思,自己这些日子出了这些事故,被有心人吹倒娘亲耳朵里,她怎么会不担心。纵然自己做了一千一万遍保证说自己很好,说如今夫妻相处和睦安好,母亲仍是会牵肠挂肚。
吴姨娘年轻时艳若红玫锋芒毕露,在周家说一不二,一人独大,连正牌夫人在她面前都只能避其锋芒,谁知威武了十多年后四姨娘五姨娘横空出世,渐渐占全了周老爷身边的位置,不过几年时间就让她只能拱手让出一切权利。
吴姨娘在周老爷那里色衰爱弛,在府里又是权利尽失,她以前管家时得罪了许多人,底下人以前压着对她的抱怨不满,一朝见她失势便明里暗里开始使绊子作践。幸而吴姨娘虽失宠,周老爷到底念着素日情面和出嫁的周韵面上有些照拂,她还不至于太过艰难。但即便如此,那些世情冷暖也让她心如死灰,避居于周府一角,除了心爱的女儿,再不问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