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男的一位随从坐到连大身边,看着路面,指挥他驾车,力求走得快,又不能太颠着里面的主子,其余人则骑马前呼后拥,左右护卫,那阵势,即使是在寂静无人的旷郊野外,看着仍十分慑人。媚娘放下候夫人身份,改装偷跑出城,原本一乘小马车,跑得轻松自在,无端搭上个美男,还是摆脱不了被“保护”的命运,好不郁闷。
银狐男见连嫂只管低垂着头坐在门边,便当她不存在,媚娘时时不耐烦地挑起窗帘往外看,满腹心事般,不理会自己,他微皱眉头,双手扶住左腿,试着伸直些,媚娘无意间看过来,“呀”地一声惊呼:
“受这么重的伤,血都浸出来了!你不小心跌下马了是吧?”
银狐男瞪她一眼:“喊什么?休得胡说,我像是会坠马的吗?”
媚娘全心只在他浅色衣袍上,渐渐洇开来的那团血迹,银狐男看她紧张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很快又恢复平淡漠然,无所谓地看着殷红的鲜血画图般在衣袍上漫开。
早知道会这样,不但左腿伤口裂开,身上各处已愈合的伤处都被他震动到了,此时全身上下,里衣应该都浸染着鲜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经麻木,不知痛为何物。
媚娘从座位上滑跪下来,动手捺开他的外袍,银狐男拦住她:
“你要做什么?”
媚娘取下脖子上贴身系着的雪白纱巾:“包扎一下,不然流血太多,你会虚脱,会休克的!”
“休克?”
“就是晕死过去!”
银狐男推开她:“我死不了!”
他手劲很大,媚娘倒往一边,很快爬起来,固执地扶住他的膝盖,用长长的纱巾一圈圈缠绕他的伤腿,说道:
“你不怕死,我还怕你的血滴到我车上,弄脏了我地方!”
银狐男眯缝起眼,冷冷地盯着她看,媚娘没空理他,估摸着受伤流血的方位,用纱巾细心地尽量包扎好,将纱巾最后一截撕开个口子,在他大腿边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将车内垫子都抓过来,填塞在他腿下,让他的腿平直放着,这才松口气,拍拍手坐回座位去,笑着说道:
“这样好多了吧?就算止不了血也能少损失些。你原先也想买我的车子来着,我现在肯卖了,不过不要钱,只换你这件银狐斗蓬,怎么样?”
银狐男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不怎么样,你的车子,不值一文!这斗蓬,也不是我的……”
媚娘想:猜到就是这样,一个大男人穿什么银狐皮毛,肯定是哪个女人的。
银狐男略显单薄清瘦,但没有一点羸弱的感觉,深身上下蕴藏着一种力量,比徐俊英年轻,却有与他相似的某种气质,那是历经沙场磨砺,千军万马中浴血厮杀出来的将帅气度,他应该穿件海龙皮或天马皮的斗蓬披风,偏偏弄了件银狐斗蓬,阳刚之气顿失,虽说无损他的俊美,怎么看怎么娘,妖冶得不对劲。
媚娘随口说:“不是你的,你穿出来做什么?那又是谁的?”
银狐男眼神凌厉地盯住她,口气冷涩:“我自然有穿它的理由!你管是谁的?闭上嘴,不准多问!”
媚娘撞了一鼻子灰,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难得八卦一下,无非好奇想知道京中哪个女人如此幸运,拥有这么一件华美的银狐斗蓬,他不肯说也算了,犯得着这样吗?
不禁羞恼交加:在徐府被徐俊英压制说不得,在外边凭什么要受陌生人的气?
看他通身傲慢气度,年纪不大,出门动则带着十多个将军一样的人物相随,身上衣裳有盘龙绣纹,佩饰的各种珠宝玉挂精美绝伦,珍贵异常,此人身份地位,应该比徐俊英高贵了不知几倍。
是个皇子吧?听说皇帝和徐俊英年龄相仿,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吧,那又如何?岑梅梅就这么时运不济,穿到这个世界,遇见谁都是爷,一个也惹不起的?
身份尊贵怎么了?你还借我马车坐着呢,跟我端架子,我还懒得理你!
媚娘冷起脸,转过身去,捺开窗帘往外看,给银狐男一个后背。
银狐男却不干了:“转过来!”
媚娘看也不看他,伸手把黄铜火炉拉近些,照旧悠闲自在地看着窗外。
“我叫你转过身,听见没有?说话!”银狐男压制着火气。
让我闭嘴就闭嘴,让我说话就说话?皇帝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的,媚娘端坐着,就不理你了!
银狐男臭脾气上来,把垫在腿下的垫子全部蹬翻,还踢得四处乱飞,媚娘被砸中,回头一看,见他居然不管不顾,用那条伤腿乱踢乱蹬,禁不住吃了一惊:他不要命了?那条纱巾只起到捆绑伤口的作用,血肯定是止不住的,看垫子上那一片血迹,已经流了不少血,他这样胡闹,吃亏的是自己啊。
赶紧捡起两个软薄的垫子,上前包住银狐男的腿,尽力压住,一边瞪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找死回家去死,别在我车上弄出事,带累了我!”
银狐男对上媚娘恼怒的眼睛,不再乱动,往后靠在车板上,眼神空洞,面露悲伤之色,喃喃说道:
“去哪里都死不了!深宫宅院,荒郊野外,连你这小小的破车子,都不行!活着,半点意思也没有!”
媚娘抱着他的腿,抓回那些垫子,照原样填塞在他腿下,没好气地说道:
“父母生你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不图报恩,为一时意气去找死,真是不知好歹!活着怎么没意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难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黑暗地下反而有意思?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