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来不及阻止,急道:“家主素来只用七尺半的布,夫人是不是裁大了?”
“他……”白其真想了个由头,“他近日胖了许多。”
“是吗?家主这段时日差事忙碌,俺怎么瞅着是清瘦了些……”话没说完,吴妈忽然一乐,捂嘴噗呲笑出声来,揶揄道,“家主是胖是瘦了,自然是只有夫人一个人知晓的。”
白其真不羞也不恼,道:“呸,惹人嫌的碎嘴婆子,莫要再拿我取乐子消遣,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二人配合,一人量,一人裁,不大一会儿便裁出了春衫的衣形,接下来便是指尖上的细功夫了。
……
小满这日,家主乔仲常办妥衙门差事,从外地返回。
差事繁重,连日劳顿,乔仲常略显疲惫,一进家门便言说要沐浴更衣。
一个时辰后,乔仲常身着白衫坐在轩窗前,白其真为他梳发束发。
“这回又是甚么差事?官人怎突然被调遣到东京城里做事?一走就是半个月。”
“苦力活罢了。”乔仲常应道,“去岁末,都曲院将京城酒税课额上报朝廷,总账三十又五万贯,比上一年头足足少了五万贯。然,开封府去岁风调雨顺,属粮食大年,酒税课额不增反降,这不合常理。”
乔仲常顿了顿,继续道:“朝中那群穿红着紫的,合计来合计去,给了官家一说法。说是都曲院、南衙监管不力,京城私酒泛滥,必是民户私造酒曲,私酿酒水货卖,这才导致课额减少。这不,朝廷下令南衙彻查京城大小酒坊,南衙人手不足,便把临京各县的巡检官抽调过去做事……唉,说是请去帮忙,实则官小一阶便是牛马,对上不敢违,对下没法管,处处受人限制,做一份事要花上平日里的三份力。”乔仲常长叹一声。
乔小安此时睡在里屋的床榻上。
父亲说话既有武官的浑厚,又有文人的慢条斯理。隔着门帘,外屋的对话,乔小安听得一清二楚。
乔小安前一世学的是地理类专业,正巧还是个历史人文爱好者,虽谈不上博览群书,但还是有些基础在的,他对各朝各代的许多制度都略知一二。
外屋对话有商有量,父亲对母亲细细道来,乔小安听到了更多信息。
原来,大梁朝实行“官曲民酿制”的榷酒制度——民户若想做酒水生意,首先要取得购买酒曲的资质,成为官方认证的酒户,其次要购买官方的酒曲,第三步才是酿酒货卖。
民户禁止沽卖私酒,便是家中自酿自饮,也有坛数限制。
朝廷为此设立都曲院,专门负责造曲、卖曲,收取酒户课税,以较少的人力垄断造曲,达到控制大梁酒业的目的。
乔小安穿越前不过大三,涉世未深,但他明白,这都曲院便是那所谓又闲又香的“饽饽”。
他打了个哈欠,侧耳继续听。
只闻母亲压低了声音,附和感慨道:“皇城脚下的酒水生意,富者如樊楼、八仙楼、宣城楼,四面彩檐百般珍馐,自有各自的路数,早已打点明白,任凭怎么查都是雪消春水一场空。而寻常民户铤而走险酿些酒浆,左不过是狭缝里求个谋生的活计,讨个吃饱穿暖,官人纵是真查到些瓶瓶罐罐,又岂忍心治他们重罪?”
若真计较,酤酒五斗便足以定刺配之罚。
“说得正是,绝知此事终会不了了之,又不得不奉命行事。”乔仲常无奈言道。
说白了,他们辛苦一场,不过是南衙要给上面一个交代。
听了这番对话,乔小安对母亲的性情和父亲的为官之道多了几分认识。母亲不仅心细如发,并且是个相当有见识的女子。
酒水这个话题太过沉闷,白其真换了个话题,开始说起两个儿子的功课:“官人不在家这段时日,山儿、川儿每日散学归来,无须敦促,便会自觉进书房背书练字,夫子连夸他们功课好长进。”
“对了。”白其真从匣子里取出乔见山写的那首五言诗,递给夫君,笑吟吟道,“纪夫子说山儿甚有诗词天赋,官人且看这个。”紧接着,将纪夫子那日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予夫君听。
“叱牛连晓耕,采桑踏夕归。著衣悯蚕妇,餐食念耕夫……”乔仲常轻念道,原本严肃的脸瞬时舒展,连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弃文考,改武举,乔仲常是心有遗憾的,便把所盼所念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如今长子才华初显,他自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