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沈妈,手里绣的是一件妇人用的襦衣,花样是盛开的萱草。也是寓意长宜子孙的吉祥纹。
“母亲,你们——”
纪母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不能说,万万不能说,教观音知道你猜准了她老人家的心思,一个不喜,就换了。所以万万不能说。”
殊良啼笑皆非,“那您别太累了,有事叫儿子服其劳。”
纪母挥手赶走了殊良,随后同沈妈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神,继续默不作声地做女红。
窗外的炎炎夏日,一点一点,向西,坠入了地平线下。
就这样,又送走了一九四零年的一个燠热夏日。
片刻幸福(3)
不知是纪家纪仁堂里的老先生给的偏方确实灵验,亦或是明珍的孕吐实已到了结束的时候,在喝了三四天的陈皮生姜红糖水之后,明珍真的停止了孕吐。
纪家上下,一时人人欢喜。
纪母便开始张罗,要给明珍好好进补,将前几个月落下的,都补回去。
老鸭汤鸽子汤水鱼汤……每日里不重样儿地给明珍换花样。
奈何物无定味,适口者珍。
在纪母眼里真是天上美味的,于明珍,却油腻得让人望之则避。
明珍总不好拂了婆婆的美意,可是真真难以喝下去那么大碗大碗的补汤,强压着反胃,小口小口地往下咽。
殊良最晓得妻子隐忍的性格,也最懂得明珍眼睫低垂,眉尖淡拢的不喜。
殊良怕自己去同母亲说,母亲哪怕现在不以为忤,日后也要拿来指摘明珍,思来想去,找了一日,请纪仁堂里的老先生到家中,为明珍诊脉,也不详说,只说妻子胃口总也不开,汤水饭食用得总少。
老先生望闻问切一番,开了一张日常饮食的单子,交给了殊良。
“褚先生你看,明珍这是什么症候?”
“如今暑意未消,天气干燥,少奶奶又在孕中,五内燥旺,不宜多进油腻,可以适当用些清肺去火的食物,如莲子百合绿豆百合汤,银耳枸杞羹一类的,每日当汤品或者点心用。水果蔬菜多进些温凉的,柚子文丹等俱是上上之选。”老先生一笑,安抚纪母,“东家放心,少奶奶脉象强而有力,平稳得很,不必担心。倘使方便,少奶奶也可以饭后在花园中走动片刻,有益日后生养。”
送走了老先生,纪家当晚的菜式便换上了清淡爽口的三丝银芽,凉拌西瓜皮,糟溜鱼片和鸡毛菜豆腐汤。
因之清脆爽口,明珍格外多吃了小半碗饭。
纪母不免又上上下下暗暗打量明珍。
等到饭后吃过水果,殊良扶着明珍到花园当中散步去,纪母便拉住丈夫,两人坐在客厅中闲聊。
“明珍同我当初怀殊良时,很是不一样。”纪母想起当时自己总算怀有身孕,公婆大喜过望,也是嘱咐自己不能摸高爬低,一应人等万万不可拍她的肩头,不可流泪等等禁忌,又说孕中酸男辣女,喜酸总归是要生儿子的。肚皮尖溜溜的,便是儿子,倘使是圆的,那一定就是女儿了。又如打后头望去,身量上不显得臃肿,看不出是孕妇的,那必定是儿子,反之就是女儿……林林总总,推测她肯定能生个麒麟子。
彼时她日夜盼望,就是自己能生下麟儿,不教婆家失望。
所幸也的确生下了殊良,在婆家的日脚一下子就好过了起来。
如今看明珍,肚皮倒是尖溜溜的,背影也不显得臃肿,加之明珍本不喜辣,仿佛应该是个男胎无疑的了。
然则,明珍也并不特别喜酸,又吐得格外凶。
老人家说女儿同母亲是前世仇人,父子亦人,所以才托生来,这辈子要折磨父母。所以怀女儿的女子,会吐得格外凶些。
这样一想,仿佛又是怀着个女儿。
纪母思来想去,总不塌实。
纪父看得发噱,轻拍老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