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晏眯着眼睛,不停地摩挲自己的眉间。「元元,但你要知道,兵权与实权,本王不是总有机会兼得的。」「我知道,王爷,我明白,」我握紧他的手,对他说,「这个险要冒,王爷,这是您不可多得的良机!」他看着我,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元元,本王以为,你会劝我不反。」「别说傻话,王爷,元元知道,您已等了多少年。」我抱住他,攥紧他的手,「王爷,您别顾虑我,别受他的欺负!」他轻触我额头的伤口,眼圈竟又有些泛红:「元元,本王说过给你更好的,本王要这千里江山给你做聘礼,凤仪天下给你做陪嫁。」「景晏,我不要,我要自由。」我此刻安稳地躺在他怀中,轻声说,「景晏,你我这些年,有过做戏,也有真情。如今花灯看过了,烟火也看过了,我觉得够了。」「我不愿再在深宫中钩心斗角,我斗了半辈子。我不愿再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我忍了半生。景晏,最难的关头我还陪着你走,若能活着杀出重围,你答应我,往后你一路顺遂,我一生自由。」他的手有些发抖,半晌,又说:「罢了,我何尝不知道你要什么,是我不该自私,不该装傻。元元,是我不该绑着你。」我抬起头吻了吻他:「无妨,王爷,这场硬仗还长,你我还有许多年。」皇帝究竟要我杀谁?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景晏将我点透。他说:「元元,花开堪折直须折的下一句,你知道是什么?」我点点头:「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元元,等到无花,就是晚了。」莫待无花空折枝。皇帝要我杀的人,居然是莫晚芍。他要我杀了他的外甥女,仅是因为……莫侯要反了,皇帝要他反的!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会被权力蒙住双眼,忘记血浓于水,忘记山盟海誓,忘记人生挚爱,忘记血肉亲情。我却要亲手将我爱的人送上那个位置,陪他蹚过鲜血路,迈过尸骨桥。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那个样子,变得如皇帝一般,冷漠、阴鸷、恶毒。我不愿让这一份珍贵的感情在权谋的裹挟中消磨殆尽,化作一抹干涸的血。我不想与他相看两生厌,用余生去折磨彼此,直到失望,绝望,而生出恨来。毕竟,在我们两个艰难曲折的人生里,这一点点爱,是唯一美好的东西了。三个月后,又入了冬,北方战事基本平定,帝城周边却开始动乱。军备不足了,百姓私下传言,皇帝遭了大病,时日无多,帝城不需多时就会陷落。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就像是那盘棋里被围困的黑子。景晏与我都知道,这是皇帝开始拨弄棋盘了。又过了一个月,两天后就是新年,北方战乱初平,严锋与莫侯凯旋,途中,莫侯按捺不住,分裂了军队,与严锋对阵起来。莫侯反了。皇帝下旨,九王爷率精兵三千,捉拿反贼莫云高。从皇宫回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心中默默准备送我的丈夫上战场,可我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是新年。皇帝不想让我们好过,他非要把两颗连在一起的心狠狠扯开,淌出血来给他看。景晏披坚执锐,端坐于马上,帽上的红缨子非常显眼,比他迎娶晚芍那一天,马镫上的红穗子还要显眼得多。我在城楼上看着他,跟着他跑了一阵,我特意穿了他喜欢的那件褂子,颜色是粉粉的,因着我不喜欢,平时很少穿给他看。褂子颜色鲜艳,我频频挥手,想让他多看我几眼,而我也盯着那风中的红缨子,直到他变成茫茫白雪中不可见的一个点儿。佳淳说,主子,我陪您再多看一会儿吧。我摆摆手说,不必,咱们回吧,刚刚在屋里,已经道过别了。晚芍也来了,她不敢趴在城楼上看,就躲在角落——她怕她的小景哥哥看见她,会不高兴。她这几年眼睛哭得有些不太好,如今宫里也没人管她,她自己的陪嫁丫头被她扔了,府里的下人们又害怕她,不喜欢她。我往回走的时候,她还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坐在地上,期期艾艾地流眼泪,身上就穿了一件小褂。我心里知道她时日无多了,让佳淳把给我带的棉袍子给了她,她看了我一眼,把我的袍子扔下了城楼。我忽然想起当年她求景晏不要讨厌她的时候,景晏对她说的那句话,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景晏说,芍儿,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错在哪里?不会了,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