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冷冽又飘忽的目光从一众魑魅魍魉头顶划过,他都看到了,又都忽略了。他瓷白透明的面庞被近处的炭火映出表面的红晕,但若仔细瞧上去,额角滚滚而落的虚汗与青白到不留一丝血色的双唇明明白白显露着,他不舒服,很不舒服。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这幅要死不活的破身子一定要争气,不可功亏一篑。魏无羡低头,努力将凝滞在胸腔的呼吸疏散开来。再抬首,面上便是一片云淡风轻。他轻笑两声,随手撩过衣袖,将只有他能看到的斑驳伤痕隐藏在宽大的袖摆中。只余一丝空隙,任由鲜血继续滴淌。唉,怎么好似余粮充足,不要钱似的。他暗自腹诽,天知道,他有多心疼这一点一滴的红色液体。恨不能将每个桌案上的酒碗滴满,可惜做不到,他还得活着确认每一个人都喝下去。魏无羡转身,将手臂随意伸到半空,任由血滴溅入慕容烮身前的酒碗中,随后回身,又是同样的动作,苏雪儿桌案上原本无人饮用的烈酒瞬间同样殷红。只不过两碗而已,血液已然凝固在伤口边缘,滴不下来。魏无羡微微蹙眉,随即如毫无痛感般挥手,在他伤痕遍布的臂腕上又划下深深的一道。他快步绕到下首桌案,一桌一桌重复适才的动作。整个过程中,眼神不看向任何人,只是在一碗碗滴入血液的猩红杯盏间跳跃,透过眼前蜿蜒融合的血幕望向虚空的方向。他自顾自地说道,清晰明朗的声线如袖箭般,准确地射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道。他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一口一个中原人最是狡诈,不讲信用,难道数日前自己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明枪暗箭,这么快便都忘了?”“关你什么事?”赤熊族长顿时暴跳如雷。这几日,他受足了夹板气。与老狼王的协议无处兑现,他迫不得已中支持慕容烮上位,得到了年轻的君主表面上暂时的厚待,但部族中议论难平。尤其是与回柔、阿塞通婚的族人,明面上不敢造次,背地里没有一日不骂他。本就郁闷憋屈,如今这中原小贼竟敢将这些话抬到桌面上,他算老几!阵中突然无人应和,刚刚同仇敌忾的同僚,有些已默默回了座位,等着看戏。魏无羡是外人,一起骂骂没什么。但之前的内乱,表面上是禁忌话题,但其实,谁心里都有杆秤。回柔、阿塞纵然自作自受,被整顿清算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但赤熊这种暗戳戳算计的阴险行径,更令人不齿。“那我向吐浑国君示好,又关你什么事?”魏无羡脚下不停,已走过六张桌案。贫瘠的血液不堪重负,先前一刀下去,尚能滴答片刻。上一刀,深可见骨,却也流不出更多血来。一轮轮眩晕不受控地袭来,眼前人影忽远忽近,耳中骤起嗡鸣。魏无羡强打精神才勉强不至于脚步过于虚浮。“你……你图谋不轨……”赤熊族长狂暴道。“哈哈哈。”魏无羡无奈哂笑:“我图谋何事了?是要疆土,还是图封赏?我孤身一人,于这两军对峙中,凭借往日那点旧情面,求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既未打探军情,亦没带来追兵,难道还能凭一己之力在你们众目睽睽下掀起什么风浪不成?”左手边酒杯均已滴过,他又缓步绕到右手那趟。随着血液的流逝,浑身如坠冰窖般刺骨寒凉。从四肢末端起始的麻木失控,渐渐向心口蔓延。他快要无力控制这幅残破的身躯,差一点,就还差那么一点点。魏无羡咬牙加快了动作,同时话锋一转,收敛意气,平静道:“中原也好,边疆也罢,有重情重义之辈,也免不了尔虞我诈。我们中原投诚讲究个歃血为盟,古时用牲畜之血,后来为表诚心,以免违背誓言遭天谴时找错人,多用自己的。其实,也无任何约束意味,只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你信,他便重要,你不信,就是多此一举。在下此番前来,无兵无卒,云梦军权也不在我手中。除了这种虚无的形式,确实拿不出什么更重的诚意来。”“我单方面表个心意而已,承情算在下荣幸。不待见,便泼掉好了。”二十六杯,一杯不落。边疆四部主将齐整,唯一负责今夜防卫的漏网之鱼,不足挂齿。魏无羡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难得恢复几丝气力,头脑也短暂地清明起来。他整理袖摆,缓步走回酒案前,端起面前浓稠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之后,抬眼望向慕容烮,扬手将匕首抛了过去。斜挑眉角,说完了适才顿下的话语:“不过,你们这里,到底何人做主啊?”慕容烮不顾他的故意揶揄,将匕首抵到鼻下嗅了嗅,这咸腥的味道刺激得他热血沸腾。舍不得擦干净血迹,便随意地将匕首插回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