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崩逝多年,皇帝不曾再册立新后,太子正妃作为皇家的冢妇,接手了很多内廷事务。舞阳公主绝食了整整三天,又曾发生晕厥,还传召了太医看诊,主管内廷的太子妃,又不是个聋子,自然是听到了风声的。外臣不知道舞阳公主绝食寻死之事,太子通过太子妃,却对此有所耳闻。他还知道,幼妹绝食,就是为了高睦。
因此,太子侍立在皇帝身侧,一听皇帝提及“高睦”,就猜到了父皇的意图。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皇帝一眼,顾忌外臣在侧,最终没有张嘴。
皇帝如果真的觉得“有伤名教”,提都不该提舞阳公主。侍臣们不清楚皇孙女们的年龄,却听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们之中不乏熟知历代典故的饱学之士,早已说道:“先秦列国,世代为婚,互称甥舅,屡见姐妹嫁叔侄、兄弟娶姨甥之例。古人未以此为非,故前史不讥。舞阳公主与高睦血脉不同,本非尊属。帝女下降,妙择勋贤之门,此古今通典。臣以为,高睦与舞阳公主年德相称,尚主无有不妥。”
又有侍臣援引前朝的事例,充分证明了高睦与舞阳公主的辈分差别不足挂齿。
附和声中,仿佛舞阳公主不嫁给高睦,才是伤了名教。
“朕与德充,名为君臣,实同兄弟。朕的女儿嫁给德充的孙辈,还是欠妥。”
哦,原来皇上既想将舞阳公主许配给高睦,又不想因为这桩婚事自贬辈分啊……作为皇帝的顾问之臣,为皇帝分忧解难,本来就是侍臣的责任。也不知是哪位侍臣敏捷,迅速想到了宋代旧例。
“皇上,宋代制度,公主出降,驸马升行,避舅姑之礼,彰公主之尊。”
所谓“升行”,是指提升驸马的行辈,让驸马以父为兄,名义上成为祖父母的儿子。如此一来,原本的公公婆婆,变成了公主的兄嫂,公主就不用屈尊侍奉公婆了。
事实上,“驸马升行”并非贯穿宋代的典制,只是特殊背景下的权宜之计。不过,侍臣提及此事,本来就是为了给皇帝找一个抬辈分的借口,所以他口称“制度”,仿佛宋代一直如此。
舞阳公主铁了心要嫁给高睦,皇帝心疼女儿,又不想矮王昂一头,那就只能提升高睦的辈分。他本来就等着臣子替他提出这个办法,没想到还有前代的旧例做支撑,顿觉惊喜。
万事俱备,就只看高睦配不配当这个驸马了!
“父皇,孝为治国之本,驸马升行,乱父子之道,深碍纲常,还望父皇三思。”
移驾便殿后,周围没有了起居注官员,也没有了侍臣,太子立马吐出嘴边的劝谏。
“你十九妹三天不肯吃喝,你不知道?”
“儿臣知道。”太子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四妹仙逝多年,二弟与弟妇远在周地,与十九妹也难得一见。依儿臣之见,直接让十九妹嫁给高睦,也无伤大雅。十九妹与高睦,见到二弟夫妇后,各论各的称呼,就够了。”
远的不说,就说七弟素好女色,他的姬妾中,就有一对亲姑侄。所以,比起用“驸马升行”的办法混乱父子伦常,太子真心觉得,父皇要想成全十九妹,不如就让高睦直接尚主。等他们与二弟夫妇私下相见时,十九妹与二弟该论兄妹的论兄妹,高睦与二弟妇该论姑侄就论姑侄;至于人前相遇,则有国礼。
“那我们皇家岂不比威国公府、越国公府低了一辈。”皇帝瞥了太子一眼。
纲常礼教可以帮皇帝教化百姓,皇帝和太子一样重视。但是,在皇帝心中,最大的纲常,就是皇权至上。
君是君,臣是臣。就算帝女嫁给功臣的孙辈,天下人也不敢因此小觑皇室。是以,太子不觉得这是问题。但见皇帝在意,他便说道:“那父皇还是为十九妹另选良配吧?十九妹若是喜欢文士,儿臣也认识不少青年俊彦。”
“前日,你十九妹哭得人都厥了半响。若能另选,朕何须为高睦费心。朕已经答应锦衣了,只要高睦德行尚可,就让锦衣如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婚姻大事,也向来是唯遵父母之命。十九妹日前的举动,有违孝道,也有伤女德,父皇不宜姑息。”太子师从名儒,性情仁厚,素来友爱手足。弟、妹犯错时,太子几乎总是会帮忙求情,但是,这一次,舞阳公主利用父皇的宠爱,以自身性命逼迫父皇妥协,他真的觉得大错特错。哪怕不提绝食之事,私定终身,也是大大的背礼呀!
对一个女子来说,无论是不孝,还是女德有亏,都是大罪。
怎么?太子的意思是,朕“姑息”锦衣,害得锦衣有违孝道?有伤女德?大错特错?
皇帝以为太子在指责自己,冷言冷语地说道:“你的女儿你不在意,朕的女儿朕在意。锦衣的婚事,朕就是要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此事朕意已决,不要多言。”
太子脸色一白。他听出来了,皇帝意有所指,指向了他早亡的长女——寿张郡主阿柔。
他不在意阿柔吗?那是他的嫡长女,是他最爱重的女儿!他为她选择夫婿时,也是精挑细选呀!
郡主的夫婿,民间俗称郡马,官方称号是“仪宾”。太子为寿张郡主选定的仪宾,出自书香世家,精通经学,为人淳厚,只是相貌有些寝陋。
在太子心中,无论娶妻还是选婿,都应重德不重色,他真的不明白,寿张郡主婚后为何会郁郁寡欢。即便寿张郡主已经英年早逝,太子还是觉得,如果让他重选一次,他还是会为女儿选择原来的仪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