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乍然想到早亡的长女,又听出了皇帝言外的讥讽,太子难免伤心。隔了半响,他才行礼应道:“是,儿臣遵旨。”
二十年前,皇帝就已经开始让太子辅理朝政了。太子政务繁忙,留下来本是为了劝皇帝放弃“驸马升行”,如今既然注定无果,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顺势提出了告辞。
“嗯,殿试之后,你替朕会会高睦,瞧瞧他是否配得上锦衣。”皇帝点头允许太子离开,却将考察高睦的任务交给了太子。
太子:……
父皇不是说,十九妹的婚事,不让我“多言”吗?却让我经办?
“去吧。”皇帝笑着遣走了太子。
无论国事还是家事,每当太子与皇帝意见不合时,总是会等到人后,才会委婉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只此一点,便足见太子的分寸。皇帝对他这个太子,是极满意的。他此前一时恼怒,才会戳中太子的痛脚,一见太子落寞,皇帝就后悔了。
皇帝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与太子产生隔阂,让太子去考察高睦,算是委婉地安抚了太子。
太子既然反对驸马升行,为了合理地阻断高睦与舞阳公主的婚事,必会仔细试探高睦的人品。届时,皇帝躲在暗处,与太子一明一暗,也能更全面地审视高睦。
此外,皇帝也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即便他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天下也早晚会传到太子的手上。为了锦衣好,锦衣的驸马,也必得让太子看得过眼,将来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殿试不再黜落考生,对于会试中榜的高睦而言,她实际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科进士了。高睦一心外放,殿试时也不求冲击更高的名次,一篇策论洋洋洒洒,最后竟然挤入了二甲之列。
名次高于预期,也算是多年苦学得到了认可,高睦自然是高兴的。就连王夫人,得知高睦名列二甲,眉目之间也多出了一丝愉悦。
越国公高松寿自从上次晨省找高睦说话开始,就对高睦摆出了一副慈父姿态。高睦的喜报上门时,高松寿大方犒赏了报喜的官差,越国公府的下人也是人人有赏。
越国公府有头有脸的管事,前几天就隐隐察觉了府中的风向变化,至此,越国公府中,哪怕是刚当差的也知道:世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受公爷待见的世子了。
借着谢赏的由头,越国公府中的奴仆,纷纷殷勤地给高睦道喜,就连高广宗也对高睦连连称贺。冷眼瞧着,越国公府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
高睦置身其中,很清楚这些虚假的欢笑源自何方,她心中反胃,却还要言不由衷地感谢高松寿的养育与栽培。
幸好,新科进士虽然没有立刻授官,一系列庆典却颇费功夫。高睦留在越国公府的时间不多,不需要一直陪高松寿扮演“父慈子孝”。
为了展示朝廷对人才的重视,每年传胪大典后,皇帝都会在宫中宴请新科进士。近几年的赐宴,常常是太子主持,本次也不例外。
皇家赐宴,听着光荣,其实,宴席上,不是在祝酒,就是在谢恩,根本吃不上两口菜。好在高睦出生公府,王夫人不缺宫宴经验,提前让高睦垫了点心。否则,宴会结束时,说不得是饥肠辘辘了。
有些新科进士满心期待宫宴,还特意留出了肚子,宫宴上一番跪拜下来,简直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了,他们口称“圣恩浩荡”,心里想的却是,出宫就要就近找家饭馆。
高睦虽然没有同年那么狼狈,但顾忌宫中如厕不便,她入宫之前,垫肚子也没敢多吃,其实也是需要加餐的。只是没等她起身,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高睦身边,口称:“皇太子宣召世子。”
在皇帝下旨褒扬高睦后,新科进士中,哪怕是毫无根基的寒士,也知道了高睦的世子身份。皇帝禁止武臣参与民政,公侯子弟入仕,都只在武官序列中转迁,新科进士们都知道,以高睦的出生,高睦的仕途,注定不同于普通进士。
高睦的名次没有猫腻,就已经是朝廷的公正了。太子单独召见越国公世子,实在不值得侧目。
与高睦坐得近的几位同年,如常地说了声“先行一步。”高睦也笑着与他们告了别,她的心却微微一沉。
南乐公主花会后,舞阳公主便再没有了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今东宫要单独见她,会和舞阳公主有关吗?
有关不有关,见到太子就知道了。高睦强压下揣测之心,随小太监来到了一处偏殿。
殿中坐着一位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神态温和,身上那袭织金赤袍却极衬威仪。
方才的宴会中,新科进士都是按名次排座位。高睦的坐席不足以看清太子的相貌,却看到了太子赤色的常礼服。
一见到中年男子的服色,高睦就确定,此人必是太子。
“臣高睦参见太子殿下。”
数年之前,皇帝曾经特意下旨,让群臣对太子称“臣”。
“高睦,过来坐。”太子没有阻止高睦行礼,开口之时,却是与面貌一致的温和,还指了指自己下手的座椅。
太子辅政多年,如今朝中很多庶务,都是太子全权处理。说是储君,实际上早已是实实在在的君主了。高睦既不是高龄老臣,也不是太子师保,何德何能让太子赐座?她没有挪腿,拱手恭敬地问道:“不知太子召见微臣,有何令旨?”
“宫中与你们公侯人家,都是儿女姻亲。一家子亲戚,便殿相见,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高睦耐不过太子的坚持,只得落座,同时,也坐碎了心底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