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皇帝把那份命高睦去辽东就职的手诏都烧了,显然不会再把高睦派去辽东。高睦见了,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新任命。
皇帝与高睦就着刑名的话题闲聊了几句,高睦见皇帝打了个哈欠,借机提出了告退。
“这就要走?”皇帝手边就是高睦的纪国公铁券,他轻叩铁券,揶揄道,“朕赏给你的丹书铁券,还真不要了?”
高睦一落座,就看到了皇帝手边的纪国公铁券,知道皇帝并没有将它焚毁。但是,她与皇帝坐话半响,皇帝都没有赐还铁券的意思,如今又这样发问,是什么意思?
高睦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谨慎地应对道:“臣奉公守法,无需铁券护身。”
从高睦之前走出乾清宫开始,皇帝就派人盯着高睦,知道高睦老老实实地捧着注官辽东的手诏去了吏部门前。如今又见高睦毫无讨回纪国公世券的意思,皇帝才算是彻底相信:高睦的舍爵之意,全然出自真心。
皇帝对高睦这种轻私利、重公义的表现极为满意,亲自把丹书铁券递到了高睦手里,嘴上还亲热地说道:“好好拿着,你不要爵位,朕的外孙还要爵位呢。朕还指望,这个国公世爵,你和锦衣能子子孙孙,传于无穷呢。”
高睦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可是,她做不到。
最终,高睦选择了跪地叩首,口称:“谢父皇隆恩。”
出宫之后,高睦先去了威国公府,将丹书铁券重新放到了外祖父王昂的神主之前。
威国公府中,只留了几个负责扫洒的老仆,家庙所在的这个院落,更是尤其寂静。
安置好丹书铁券后,高睦置身于无人窥视的家庙中,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今日面圣一波三折,着实让人有些心累。
高睦观政一年,发现很多六部堂官提及皇帝时都是十足的小心翼翼,她从前不懂,今日却似乎有些明白他们这份谨慎了。
今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推官,少不得还要面对皇帝的权术,一想到这一点,高睦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回头想想,出任应天府推官,还不如去辽东当知县。毕竟,京师豪贵众多,就算她一心为民请命,也免不得受人掣肘;去边县当个父母官,好歹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况且,仅从个人利益考虑,外放为官,天高皇帝远,她女扮男装的秘密才更加保险。那么,之前听说改任应天府推官时,她怎么就松了口气呢?
回到舞阳公主府后,高睦才想清楚答案。
确切地说,一看到舞阳公主的身影,高睦就看清了心中的理由。
她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喜欢出任应天府推官,而是因为不用远赴辽东。
因为,远赴辽东,意味着与锦衣分隔千里。
是不舍啊。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家人,她舍不得与她分别。
从皇帝的行事风格来看,高睦猜测,她今日去吏部的路上但凡有一丝迟疑,恐怕就真的要去辽东了。
一想到自己险些与锦衣千里相隔、不知何时才能重逢,高睦就满心惶恐。她疾行数步,奔到了舞阳公主身侧。
舞阳公主周围的侍女,注意到高睦的疾行,都有些诧异驸马的反常。
要不是侍女林立,高睦真想抱一抱锦衣,好让自己彻底安心。
舞阳公主注意到了高睦的注视,有些担忧地问道:“高睦,你盯着我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高睦摇了摇头,勉强移开了视线。
“真的无事吗?你今天看起来,与平素不太一样。”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顾虑侍女在场,她屏退侍从后,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思念、不舍,这些强烈的情感表达,在王夫人眼中,都是软弱。高睦受王夫人影响,耻于示人软弱,她又不愿让舞阳公主误解她在隐瞒,遂道:“我上疏控告了丹阳侯郑家的罪行,皇上应该很快会惩处郑家了。”
高睦查出郑家的罪行后就对舞阳公主提及过,舞阳公主对此十分义愤,听说郑家会得到惩处,她立马眼前一亮:“真的吗?”
高睦肯定地点了点头。皇帝既然打算把她放到应天府推官的位置,又对她说了“执法需严”这样的话,高睦料想,皇帝定会对丹阳侯府有所处置。
“那太好了!”舞阳公主拍了拍手掌,又追悔道,“上次那个坏家伙,早知道他那么坏,就应该多打他几棍的。”
舞阳公主自从听说郑宗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累累罪行后,就一直后悔放过了他。要不是高睦对她分析了利害,她恨不得回到与郑宗懋相遇的那天,当场打死郑宗懋,好让他早点偿命。
好在皇帝没有让舞阳公主失望。不出高睦所料,皇帝果真处置了郑家。
皇帝对勋贵一向宽容,高睦本以为皇帝只会处置几个郑家小辈,敲打敲打丹阳侯郑普,没想到,郑普竟被夺爵软禁,身负人命债的郑家子孙,也全都被判了绞立决。
朝中许多人都以为皇帝爱屋及乌,偏心小女婿,才对丹阳侯郑家痛下狠手。一时间,勋戚大臣与高睦相遇时,纷纷客气了许多。
高睦在这份客气里,迎来了告身,正式成为了应天府推官。
常言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自古以来,平民百姓皆是畏官如畏虎,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愿对簿公堂。应天府作为京师所在,辖地内权贵云集,哪怕看似寒酸的路人,也说不定与哪家豪门沾亲带故。有鉴于此,就连历届应天府尹,也往往谨小慎微,生怕得罪哪家贵人,应天府境内无权无势的小民,更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提与人争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