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手用并不温柔的力道抓住了他放在毯外的手。余瑾正想用力抽回来,却被死死地按住了。床褥陷了一角,他知道是周元嘉坐到了他身边。
“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周元嘉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臣遵旨。”
“你想死,但是你不愿意自尽。因为你和父皇的关系在外间始终是捕风捉影,一旦你随父皇自杀,等于告诉世人说这是真的了。你为了维护父皇的名誉硬撑下来。后来你之所以故意挑衅我,是想让我杀了你,一了你的心愿,是不是?”
余瑾的手微微一抖。他沉吟片刻,轻声说:“是。”
周元嘉又道:“你手中掌握着国舅通敌的证据,却不肯亲自交给我,因为我和舅舅向来亲厚,你认为我不会相信你,更不会凭这几封信就去惩治国舅。但是你又不能把这些信交给别人,因为你怕走漏了风声,让国舅知道了就糟了。所以你要触怒我,让我抄你的家,让我自己找到这些信,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对国舅有所警惕。是不是?”
余瑾长叹一声:“是”
面上虽然冷静得很,心里的震动却不小——想不到,这个看似全无心肝的小皇帝竟然把他的心思摸得这样清楚!
周元嘉说得没错。周博的皇后去世得早,周元嘉小的时候,国舅夫妇对他十分疼爱。周博甚至曾经对余瑾说,比起他这个亲爹,周元嘉和国舅反而更加亲近些。余瑾确实很担心自己就算把证据交上去之后周元嘉反而认为这是对国舅的陷害,否则也不会设计下这样一个让周元嘉发现证据的方法。
周元嘉起身,用手强行扳起了余瑾的脸,再次强迫他直视自己。余瑾不得不迎上那仿佛深不见底的双眼。
“你讨厌我,是不是?”周元嘉的声音在发抖。
余瑾艰难地微笑:“皇上是君,臣是臣,臣怎么——”
他的声音被生生打断。眼前一黑,唇上一热。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吻。周元嘉的动作极其粗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仿佛第一次下山捕猎的小兽,在抓到猎物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要拆吞入腹。
余瑾奋力挣扎。一边躲闪,一边用手用力地推周元嘉的肩膀。嘴角渐渐地有一丝血腥味渗出来,像是死亡的味道。
正当他几乎放弃的时候,周元嘉终于放开了他。
☆、【玖】
两人相对无言。
周元嘉喘息着说:“你不用怕。我不会强迫你。”然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余瑾的手腕不放,仿佛想藉此让余瑾知道他的决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妨全都告诉你罢,我早就知道了舅舅他心怀不轨。那次在天牢里打你问你的话,是故意做给舅舅的探子看的。你听着,我是皇帝,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我的权位。别算是我舅舅,就算是我娘亲,也不行。”
余瑾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你还知道什么?或者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尽管都告诉我好了。我信你。”
久久之后,余瑾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对国舅,多加封赏,静观其变。还有,请立刻把臣送回天牢去,最好是马上杀了臣。虽然国舅并不知道这些信落在臣手中了,但先帝在位时对他多有提防,臣又是追随先帝的,如果国舅知道皇上把臣带回来,说不定会起疑心。”
按着他手腕的手猛然抓紧。周元嘉怒道:“你——你就这样不愿意领我的情?”
余瑾淡然道:“臣只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罢了。”
周元嘉愤然甩下他的手,“好!不过我还有件事要问你,舅舅叛变是迟早的事,我想早些收拾了他。但是国舅的兵马驻守在京畿,京城之外全是他的地盘。京城中只有三万禁军,敌他是不够的,须得调动各地兵马进京内外夹攻才行。但眼下外敌环伺,如果把守边之军调回来,又怕他国趁虚而入——我很是为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皇上说得极是。禁军是敌不过国舅的兵马的,调兵勤王更不行。”
周元嘉喝道:“你这意思,是朕就拿他没办法了?!”
“不。”余瑾的眼中射出了自信的光芒,“先帝驾崩之后,北伐兀术之事也就放下了。皇上可命国舅领兵接着出征兀术。”
周元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借刀杀人?”
余瑾微笑着点点头。
心说,你的儿子,真像你。
☆、【拾】
再回到天牢时,余瑾没被带去之前那个又脏又冷的牢房,却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里头有桌有床,干净整齐,还暖和得很。要不是那里所有的窗户都只有一个很小的洞,余瑾简直要以为自己是被带到了客栈里。狱卒恭恭敬敬地捧上刚熬好的药汤,解释道:这是皇上吩咐他们安排的,还说不能让他在牢里受一丝委屈。
余瑾哭笑不得。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就是了。不高兴的时候能把人往死里整,高兴的时候,那浩荡的“皇恩”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他喝了药汤,狱卒又说:“余大人,这外面日夜有人守候听命,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
余瑾头皮一麻。所谓的守候听命不过是个好听点的说法,周元嘉派了人在外面守着,其实也是为了监视他吧?
门“哐”地一声合上。余瑾胸中激荡,心潮难平。
思绪纷乱如麻。
他原以为周元嘉心里一定是恨他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折磨他。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元嘉对他竟然还存了那样一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