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瑜瞬间从瞌睡中惊醒,对上楚云容了然的目光,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楚云容的眼底,他连忙端正身姿,肃起面孔,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他的父亲有着绝好的礼仪与修养,就是在生气时,声音从来都在一个调子上,不高也不低。
哪怕面对他这儿子,他也不会流露出明显的喜怒哀乐的情绪,楚怀瑜有时候会想,他爹会不会是犯了错误被贬下凡间历劫的神仙?等历完磨难之后就要抛下俗世的荣华富贵纷纷扰扰以及他这个儿子回去当他的逍遥神仙去了。
楚云容哪里会知晓自家儿子脑子里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从将笔搁到青玉镂雕五峰笔架上,“用过晚膳了么?”他开口询问,眼里有着宠溺的笑容。
“用过了。”楚怀瑜忙回。
楚云容原本今日打算陪他用晚膳,但方才一忙就忘了此事,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询问:“这几日在书院学了哪些功课?”
楚云容政务繁忙,无暇亲自教授自己的儿子,只能把他送到了文贤书院,那是朝廷创办的书院,找了著名的大儒传道授业,只有皇室公侯以及一些品阶较高的官员的儿女方能入内学习,学生的年龄限制在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包食包住,上五日课,休两日。
一谈起学业的事情,楚怀瑜瞬间如临大敌,俊秀的小脸紧巴巴的,“《小学绀珠》的圣贤篇,《劝学》,《家范》卷三……还学了骑马射箭等……”楚怀瑜知道他爹问这些就是想看他有没有旷课偷懒什么,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
楚云容听到家范卷三几个字时,敏锐地察觉出他语气中细微的异样,他内心微动,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背一段劝学的内容。
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苦恼煎熬之色,楚云容笑着抚额,有些无可奈何。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楚怀瑜内心慌得很,但背得却有模有样,念一句还晃一下脑袋。
但他这点道行哪里能逃得过楚云容的眼睛,一开口楚云容便知他在死记硬背,敷衍了事,他内心又是叹了口气,他自幼好学,能够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他这儿子却全然与他相反。
念了几句之后,楚怀瑜脑子开始发懵,磕磕巴巴道:“金就砺……则则利,君子博学……”
楚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便打断了他,“无需背了。”他这儿子的德行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他事务缠身,无暇一一教导他,“回去把《劝学》这篇文抄写一边,明日这个时辰我要检查,若字迹还是那般潦草,这个月的月例钱就没有了。”他唇角虽然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叫人想哭。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用月例钱来威胁他,楚怀瑜内心既惊讶又不服,本想顶嘴,但又担心他说出更狠的话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保证道:“父亲,您放心,孩儿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楚怀瑜说完闭上了嘴,只等着楚云容放他离去,等了片刻也不等不到释令,他忍不住抬眸,正准备主动告退,他父亲却突然开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楚怀瑜对上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眸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他想了想,道:“父亲,您保重身体。”
“嗯。”楚云容是希望他主动向他坦白在书院里发生的事,但他既然不肯,他也不想勉强他,淡笑道:“你回屋吧。”
楚怀瑜也没多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
楚云容含笑凝望着那瘦削高挑的背影,眼底有着疼爱之色,眨眼间,那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一少年,正有些感慨时光过得飞快,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然后回头冲着他露出一大大的笑容。
“父亲,你身上的脂粉味有些浓。”
他半眯着笑眼,笑容暧昧,促狭,楚云容微微一怔,他竟在这张小脸上看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算不上熟悉,但应该也不能算陌生,不过一瞬,那张脸又变得模糊,然后化为泡影消失在他脑海中,回过神来,门口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楚云容出神片刻,最终,所有的情绪不过化作了嘴边无所谓的轻笑,他抬起袖子轻嗅了下,果然闻到一股脂粉腻香,应当是在花间酒楼里沾染上的,他忽然感到有些不适,轻叹一声,他起身打算去换一身衣服。
楚怀瑜离开了书斋,元宝提着盏灯过来接他,他没有理会元宝,仰着头凝望着漆黑无月的夜空,朝气蓬勃的俊秀小脸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惆怅。
元宝跟着抬头看了看天,不合时宜地开了口:“小郎君,是想赏月么?今夜有乌云,应该看不到月亮了。”
楚怀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前天他在书院里与人打了一架,准确的说,是他痛揍了平西侯的小公子赵子昂一顿,起因是李夫子教到家范中孟母三迁一则故事时,那赵子昂嘴欠,说他学了也是白学,因为他没娘,楚怀瑜当时就怒火就上来了,忍到夫子走后,把他拖到小树林里揍了一顿,后来这事传到了李夫子耳中,李夫子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他想,他爹应该是要他坦白此事,但他不想,此事和他说了又有何用,他爹总不能变个娘出来给他。
楚怀瑜自小就没有娘,他也不知晓娘长什么模样,赵子昂的话并没有让他心生难过,只是觉得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