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会,陈言说口渴去买水,我坐在长椅上等他。长椅背靠树荫,小风一吹,拂去几分燥热,十分凉快。我舒服得有些困,眯了一小会,再醒来时陈言还没有回来。买个水要这么久?他是走路去千岛湖做大自然的搬运工了吗?我想给他打电话,又记起他的手机在我兜里。这还打个屁。我寻思要不要找工作人员给我广播一条寻人启事,顺便占他个便宜说,陈言小朋友,您的爸爸徐先生正在找您?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我俩姓都不是一个,容易让大家误会。干爸,就干爸,您的干爸徐先生。我拎着东西,站起身朝服务台那边走,但没多远,便看到了陈言。他挤在一堆小孩子中间抓娃娃,特别显眼。我过去找他,他回头看我一眼,塞给我一只小黄鸭子玩偶,“等会,知道你喜欢这个,再给你抓一只。”我堂堂一名霸道总裁,听苞养的小情儿蹬鼻子上脸地以一副宠溺口吻对我说话,心里面居然一丁点儿也不生气,还挺高兴。完了。我徐霸天彻底栽了。一件小事从游乐场出来后,已经是傍晚了。陈言说要请我吃顿饭,他也没告诉我去哪,我也没问,由着他瞎鸡儿走。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了市一中后面的一条小路上。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候,很多学生出来吃晚饭。陈言将车停在路边,“走着去吧,也不远。”我好像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了。那地方我六年前去过一次,是家烧烤店。当年我爹妈发生意外,事件尚未查清,就有人来抢老徐的股份。他们的意思也挺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说我年纪轻轻又无建树,这么大股份在我这毛头小子手上,容易将整个集团带入阴沟,还不如卖了大赚一笔,我也能继续搞艺术。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吧,就算这事千般万般好,我觉得不行,那就是放屁。我要是擅作主张把我爹老徐的股份卖掉,就他那个臭脾气,万一哪天回来了,还不拿皮带抽死我这个带孝子?我妈的担心也会成了事实,我这个富二代憋了二十年没败家,一朝出手,败个精光。为了保住老徐的血汗钱,我头几年的日子过得挺孙子。除了很多东西都需要现学,还得应付人事变动。虽然有跟着老徐打江山的一众老臣给我撑场子,但大小骨干还是跑了七七八八。想想也是,如果我的上司是个小屁孩,肯定也觉得前途和钱途都一片漆黑。再加上董事会一群老家伙憋着劲儿想挑刺掀我椅子,真是睡觉都睡不踏实,都整出神经衰弱了。这糟心生活过了大半年,有一天因生意需要去参加饭局,临散场,有位大佬硬要敬我三杯酒。当年我惹不起这狗人,喝了。酒精过敏的感觉特别不好受,我本来想忍一忍,毕竟有不少人在场,面子功夫还是要做。无奈身体不争气,一出酒店大门直接撅进医院,住了两天。医院距离市一中挺近,我自己提前办的出院手续,离开时差不多晚上九点。我想起“小闷葫芦”在一中读书,正好赶上他放学,就喊他一起去吃个饭。学校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逛悠一圈,我选了家烧烤店,在哪儿等他。彼时陈言还是个憨厚的小男生,我在店里没等三两分钟他就过来了。他来得匆忙,红着张脸,边坐边倒气儿,问:“哥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没什么,就是想聊聊天。最近你过得好吗?”他回答:“好。”然后天就被聊死了。吃饭的过程中我们没说一句话,结完账,陈言请我到家里过夜。高中学业紧,他在学校附近租间房,还临时雇了一名姓李的阿姨帮忙打扫。我没拒绝,因为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回去也冷冷清清的,没意思。陈言租的房子面积不大,是个两居室,李阿姨睡一间,我跟他睡一间。屋子里头没装空调,我和陈言挤在他那张小床上,听头顶的破风扇吱悠悠地转。我后背全是过敏起的红疹子,还没消下去。身子底下的凉席躺一会就不管用了,又痒又热的,根本睡不着觉。睡不着,就爱胡思乱想。开始我心里只是有点委屈,自从我知道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之后,老徐就带着我到处刷个脸熟,也叫我帮他打理生意上的事。从前我狐假虎威,道上哪个不给我这太子爷三分薄面。这会儿老徐不在家了,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来找我晦气。后来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哎呀我就草了,老子投胎一趟是来游戏人间,怎么到头来被人间给游戏了呢?还活成了野地里的小白菜,窝窝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