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奇怪,怀里少女的嘴唇已变作了惨白之色。刀伤入骨,本该痛得撕心裂肺,她却没什么知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均醒悟,刀上原来淬了剧毒。
师父做事,素来当机立断,扯开她衣襟,不顾她的连声阻拦,凑唇一吸,吐了一口黑血出来。如此数次,她肩头的血见出了殷红,他的脸色却乌青得厉害。
沐嫣的武功底细,侯府高手查得清楚,下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
众高手守而不攻,要的就是此刻,见状阴森森地围上来,师父奋起余勇,将他们杀了不少,但也力竭。
砍断了最后一个杀手的双臂,他终于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灰尘,脸上似笑非笑:“嫣儿,我说过要管你一辈子,现在我是活不成了,不如就此杀了你,也算完成了承诺,如何?”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一点头,绝无遗悔:“好。”
他手中的剑光亮如匹练,携着呼啸风声当头劈下,却在将要触及她额头的刹那蓦地停下,修长的手指苍白入骨,硬生生顿住那柄锋锐绝伦的宝剑,剑风扫及,她一缕秀发倏地飞落。
临去前,他微笑道:“黄泉路上,嫣儿,我不要你陪着。我说过管你一辈子,那么等你的一辈子过尽了,再来黄泉见我。”
公正地说,沐嫣一生都活得很洒脱,万事随得随弃,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有师父中毒不治这事儿,她耿耿至今。
当年那群高手前来刺杀她和师父时,她并不知道背后指使的是苏斐,因为他们声称奉的是苏夫人之命。
那个看着安详而温静的美人,在烛光下对苏斐万般怜爱,连他要喝的一碗汤都惦记着要热得刚刚好。沐嫣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定要自己死,诚然苏斐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是未来将要继承家业的小侯爷,但骨肉毕竟是骨肉,她的母亲,为何狠心至此。
襁褓之中弃她如敝履,而今又竟要置她于死地。
她并不恨苏夫人,但却觉得说不出的悲戚。
在这世上,她只有师父一人,然而师父也要离去了,他嘴里笑着说要带她一起去黄泉,以完成昔时管她一辈子的承诺,却终究不肯下手。
师父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要她不可为自己报仇,她只得应了,将师父的骨灰洒在青山中,晚风吹拂她的衣衫,那一种茕茕无依的凉意,她记得刻骨铭心。
从此在这世上,再没了依靠。她在一个码头找了个卖力气的粗活儿过日子,直到与沈昀在偶然中相逢,才发觉自己的一颗凡心,后知后觉地终于动上了一动。
适才她得知那些人竟是苏斐派出来的,刹那之间,心生替师父报仇的狠厉杀机。
但见苏斐既怒且急,连声追问是谁反了,居然敢向她下毒,他虽有一把脱俗的好演技,却也不至于到这时还惺惺作态,此事小侯爷并不知情,似乎也有几分可信,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沈昀立在一旁,见她脸上神色变幻,忽而温柔,忽而眼露杀气,登时对她心中所想尽数猜到,轻叹一声,紧紧握住了她的纤手,只觉掌中小手簌簌发抖,甚是寒冷,心下怜惜之情更增。
苏斐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眼底怒气蓬勃,手中一把象牙扇摇得虎虎生风,忖道:“到底是何缘故?其中必有原因,我却怎地半点不知?”蓦地想起那断了双臂独自归来之人,双眼一亮,丢下一句话扬长便走:“嫣嫣,过两日,我还你一个真相。”
沈昀整理了一下她身上披着的衣袍,柔声道:“阿嫣,你先别胡思乱想,回房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