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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与越剧的婉转内敛不同，赵五娘唱词深情大胆，唱腔热情奔放，就是唱到自己窘境时，虽然悲伤，却不幽怨……这就是不同剧种间各自的魅力吧！十一娘大感兴趣。据说，燕京除了戈阳腔还流行昆山腔、余杭腔。不知道这昆山腔和余杭腔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听三者的名字，都是以地名命名，应该与发源地有关。说起来，昆山和余杭同属江南，自己在罗家的时候却没有听说过还有以余杭命名的戏曲……或者，因为罗家在孝期，所以自己不知道……她胡思乱想着，有小丫鬟跑进来禀道：&ldo;太夫人，四夫人来了。&rdo;屋子里的人全怔住，大太太第一个站了起来：&ldo;这孩子，身体不好。凑什么热闹！&rdo;嘴里抱怨着，人却往屋外走去。十一娘立刻起身跟了过去。就看见文姨娘、陶妈妈等人簇拥着一架肩舆走了过来。太夫人走到了厢房的门口：&ldo;快抬进来，快抬进来。&rdo;肩舆就一直抬了过来。日光下，元娘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腊黄。太夫人就嗔道：&ldo;有什么事让人带个话就是。怎么还自己来了？&rdo;跟在她身后的几位夫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合：&ldo;就是，你这样折腾，小心又折腾出病来！&rdo;元娘神色怏怏地歪在肩舆上，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ldo;几位夫人都来了，我怎么也得来请个安。&rdo;&ldo;又不是外人。&rdo;黄夫人快言快语，&ldo;讲这些虚礼作什么！你只管静心养着，自己的身体要紧。&rdo;那边戏台上看见这边喧阗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了唱。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ldo;就是为了这事啊！&rdo;太夫人嗔道，&ldo;你好好养病才是正理。这屋里又没有外人！&rdo;虽然语带关切，但不像提起二夫人，笑容就从脸上一直到了眼底的深处，也不像提起五夫人，带着纵容与溺爱。这屋里没有一个糊涂人。谁又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来。大太太脸色微僵，气氛就有些冷。五夫人忙笑道：&ldo;今天天气暖和，四嫂出来走走也好，免得天天关在家里，没病也能闷出病来。&rdo;&ldo;是啊！&rdo;元娘笑道，&ldo;还是丹阳知道我的心思。&rdo;直呼五夫人的名字，很是亲昵的样子。大家说笑了几句，侧身让了道，让元娘的肩舆抬了进去，停在了左边的短榻旁，抬肩舆的媳妇退下。自然有人招呼不提。几位奶奶纷纷上前和元娘见礼，元娘勉强应着，大家都知道她身体不好，自然不会见怪。一圈应酬下来，元娘额头汗水淋淋。文姨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拭。五夫人亲自给元娘斟茶：&ldo;四嫂，正唱到第四折，还赶得及。&rdo;元娘由文姨娘托着手接过了茶盅──好像连端茶的力气也没有了。&ldo;第四折《寻夫》……&rdo;沉吟道，&ldo;正如弟妹所言，我来的还不算晚。&rdo;大家捧场似的笑了起来。元娘就问道：&ldo;怎么不见其他几位小姐？&rdo;五夫人笑道：&ldo;林小姐、乔小姐、唐小姐和罗家五小姐去了二嫂那里；甘家三小姐、七小姐和罗家十小姐去花园放风筝了……&rdo;又指了十一娘，&ldo;这个倒和我一样，是个喜欢听戏的！&rdo;元娘微微的笑，对十娘的突然出现并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这让十一娘不禁猜测，她早就知道十娘来了！说了几句笑话，大家坐下，五夫人叫了身边的妈妈去招呼戏班重新开演。大太太端了锦杌坐在女儿的身边，十一娘只好立在她们的身后。台上赵五娘声泪俱下：&ldo;……不幸家乡遭荒旱，粮米欠收少吃穿。头一年不分昼夜织布纺线……&rdo;身后唐家奶奶和乔夫人窃窃私语。声音或高或低，却正好能让她听到只言片语：&ldo;……也不好好歇着。这几年都是三夫人帮着掌家……非要在亲眷故交面前出这风头，也不想想三夫人的立场……&rdo;十一娘不由打量元娘。元娘歪在银红色七彩团晕迎枕上。双眼微闭，好像睡着了。又侧脸去看大太太。眉头微蹙，脸色紧绷。显然是听到了两人对话。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元娘这样，的确容易给人气量狭窄的感觉。不过，这不是自己能说的话，不如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听戏。心念一转，她把注意力放在了戏台上。蓝色缎面的百纳衣半掩粉面，妙目转动，戚婉悲切。赵五娘腔调高亢：&ldo;那东邻西舍都全然借遍，卖了纺车又卖了衣衫……&rdo;&ldo;十一妹，&rdo;身前的人突然唤她，声音微弱却柔韧，&ldo;你在家时，住哪里？&rdo;十一娘微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元娘在跟她说话。&ldo;回大姐。&rdo;她恭敬地道，&ldo;我住绿筠楼。&rdo;&ldo;绿筠楼啊？&rdo;元娘已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戏台，目光平静而清明，&ldo;在什么地方？在娇园的什么地方？&rdo;&ldo;在后花园。&rdo;十一娘尽量清晰明了地向她说明，&ldo;从芝芸馆的后面门出向东有卷棚，出了卷棚向北有回廊，下了回廊，是片黄杨树林，绿筠楼就修在那树林西边。&rdo;&ldo;西边！&rdo;元娘回忆道，&ldo;我记得那里有个暖阁的。怎么？把暖阁拆了重新起了绿筠楼吗？&rdo;&ldo;没拆！&rdo;十一娘笑道，&ldo;就在那暖阁前面不远。&rdo;元娘点头。戏台上一幕喝完，锣敲突然静了下来。她并没有查觉到，依旧和十一娘闲聊：&ldo;我小的时候常在那暖阁里看书，现在那暖阁做什么用了？&rdo;满屋的人都听到她的声音。十一娘压低了声音：&ldo;冬天下了雪。母亲会让人点了地火，我们姊妹都会在那里做针线。又明亮，又暖和。&rdo;元娘笑起来，转头对一旁坐着的几位夫人道：&ldo;我精神不济，就陪大家听这半折。算是我的心意。&rdo;丫鬟们轻手轻脚地给众人换茶。大家纷纷道：&ldo;正当如此，你快去歇着吧！&rdo;元娘笑道：&ldo;听说晚上还要放烟火，我等会也看看热闹。&rdo;太夫人和大太太都露出犹豫之色。但太夫人毕竟是婆婆，有些话不好说。大太太则直接些，问道：&ldo;你身子骨能撑得住吗？&rdo;元娘望了五夫人：&ldo;正如丹阳所说，我总关在家里，没有病也得闷出个病来，何况是有病，正当多动动。&rdo;五夫人笑吟吟地连连点头。大太太还要说什么，元娘已笑道：&ldo;娘放心，我就在隔壁院子里歇着，能行就出来陪陪大家，要是不行，我就在院子里看看……到时候大家别怪我失礼。&rdo;众人纷纷应&ldo;好&rdo;。太夫人就叫了刚才去给甘家小姐和十娘开库拿风筝的杜妈妈：&ldo;你带几个人去打扫打扫，然后留在身边服侍。四夫人要茶要水的，也有个使唤的人。&rdo;&ldo;多谢娘好意。&rdo;元娘委婉地拒绝，&ldo;我身边有文姨娘、陶妈妈。您身边也不能缺了人。&rdo;说着，顿了顿，看着十一娘。&ldo;妹妹也过去陪我说说话吧。&rdo;又望了太夫人，&ldo;我有什么事，再叫杜妈妈也不迟。&rdo;&ldo;也好！&rdo;大太太帮元娘掖了掖身上搭着的薄被，&ldo;十一娘向来沉稳，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rdo;太夫人见了，不好再多说，点了头。五夫人送元娘过去，出了厢房门就被元娘劝了回去：&ldo;……满屋子的人，我来就是添麻烦。又想来看这热闹。弟妹帮我在娘面前尽孝就是。&rdo;那边锣鼓已经起了个音。五夫人看着把元娘团团围住的十一娘、文姨娘、陶妈妈及大小丫鬟媳妇，笑着点了点头。送到穿堂门口就折了回去。进了穿堂，元娘示意放了肩舆：&ldo;让十一娘扶我走走。你们就在这里歇了吧。&rdo;&ldo;那怎么能行？&rdo;陶妈妈立刻反对。元娘摆手，面露毅色。大家都噤了声。文姨娘则笑道：&ldo;要不，我去帮您把屋子收拾收拾吧？那边一向没什么人住，虽说天天打扫，浮尘却是少不了的……&rdo;&ldo;不用。&rdo;元娘笑道，&ldo;我只是找个地方和十一妹说说话。&rdo;她再一次的拒绝，让大家都留在了穿堂。十一娘半架着元娘出了穿堂，慢慢进了小院。那太石湖高过屋檐，挡住了进门的视线，迎面是婆娑摇拽的绿竹，身后热闹的锣敲声隐隐传过来，让小院的环境更显静谧。&ldo;我以前天天吃药，人肥得跟猪似的。&rdo;她自嘲地呵呵笑，声音却很冰冷，&ldo;现在连你都扶得动我了！&rdo;元娘比十一娘高了半个头。&ldo;以前是虚胖吧！&rdo;十一娘声音温婉，&ldo;停了药，自然就瘦下来了。&rdo;元娘就停下脚步看了十一娘一眼：&ldo;你还挺会安慰人的！&rdo;她眉角挑了挑，有股凌厉之气。十一娘微微地笑了笑。却在心中暗暗思忖，她没有生病的时候，恐怕是个很锐利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