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没了动静,沈浩初几步走下踏脚,出了拔步床的罩间,在屋里左右张望一番走到妆奁面前。秦婠妆奁上的妆镜是西洋舶来货的水晶镜,镜面剔透晶莹,比铜镜更加清晰,沈浩初站在镜前就再挪不动步伐,捧起镜子呆呆照着。秦婠扭着手腕从床上坐起,狐疑地看着沈浩初。沈浩初站在龙凤烛前,橘色光芒柔和了他年轻的眉目,尚不是秦婠记忆最后满面戾气的模样。簪缨纱网已去,乌油的发髻结在头上,露出的全脸是年轻男子该有的精神与整齐,这人生得太好,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美男,今日又一身大红喜服,更将人衬得举世无双。初嫁之时,秦婠对他也曾动过心,也寻思着与他好生过日子,怎奈他铁石心肠顽固不化,纵是百般柔情也难消他心头执妄,竟与她成为整个兆京城最出名的怨偶。往事历历,想来皆是伤。————烛火摇曳,照着妆奁前的男人。沈浩初端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有盏茶时间了,就那么一动不动站着。秦婠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这人虽然生了张极好的脸,但并不是个太注重自己外貌的男人,更遑论会照镜子照到失神。她有些奇怪,到底也没多想,如今她自己对眼前状况尚且摸不着脑袋,哪还顾得上沈浩初的异常。秦婠趿了鞋慢慢下床踱步出去,指尖缓缓从四周家什上一一抚过——脚步是实沉的,手上的痛是真的,眼前所见,掌上所触,皆为真实。她是真活了?在狱中绝望时所妄想之事变成真的?匪夷所思,却又真实得不像梦境。可为何却回到大婚夜?如果能早一点,即便拼得头破血流躲进庵室孤独终老,她也要力挽狂澜,免去嫁入沈家的结局。五年间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她暴躁不已却无能为力,走到拔步床外,她又看到呆滞的沈浩初,少不得还要将暴躁情绪按下。她已不是那个被父母娇宠疼爱、不谙世事的十七岁少女了。可转念一想,做人不能太贪心,能活着回来已属意外,她总不能要老天事事顺意,而来日方长,不过缓缓图之。片刻时间,她主意已定。“爷?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开口。才经历过可怕的重逢开始,她不是不怕他,但她笃定他清醒之后不会碰自己,因为上辈子他唯一一次碰她,正是新婚夜的醉酒。清醒状态下的沈浩初,对她根本不屑一顾。既然成了亲,他如今就还是她丈夫,她还是要小心应对。沈浩初却大梦初醒般望向她,先是哑沉地唤了句:“秦婠?”听他认出自己,她反而放下心,那一撞没把他撞傻就好。要是新婚夜他出了意外,她往后的日子可也不好过。“嗯?”她小声回他,“你头上的伤可要紧?适才我……我……有些怕。”话没说全,却也叫他想起刚睁眼时的情景,再一看她的模样——红绸里衣半掩,里头的主腰因为被他扯断了一边系带而松垮斜挂,散乱的青丝垂覆过肩脖,隐约可见半掩半露的挺立,她生得真白,雪似的人……他忍不住想起刚才脸埋在她主腰合欢花里时绵软的触感,喉头随着这绮念上下滚了滚,他硬生生掐断脑中景象,别开头,粗道:“衣裳穿上说话。”秦婠低头,脸腾得也红了。刚才急着下床确认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她倒把世俗之事抛到脑后。幸而桁架就在旁边,她飞快将衣襟拢紧,又从桁架上随手扯过件外衫披上,这才松口气。虽然已做五年夫妻,但两人相敬如“冰”,莫说房事,就是她的房间他都甚少迈入,她哪里抹得开脸在他面前穿成刚才那样?“我的头没事。今日是你与沈……你与我的大婚?”他很快又道,声音已然冷静,只是仍不望她。秦婠挑挑眉,嚼出他话里几丝古怪之处:“爷怎么连自个儿的大婚都记不清了?莫不是才刚在席上喝多了?又或者经了别的事?”她试探他。既然她能回来,沈浩初也有可能回来,她可拿不准这疯傻痴的男人回来会做些什么,万一要向她报仇……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很快又安慰自己,这人再笨也该知道杀人焚宅的凶手不是她,他们之间只有那五年夫妻之怨,没有其他。沈浩初可不知只这眨眼功夫她心里已转过诸般念头,很快便答她:“喝多了。”“砰”地一声,他总算将手里捧的镜子倒扣放下,手上用了点儿力,砸得桌面上的粉盒簪环震颤不已。秦婠试不出他的底来,只觉得这人和从前不大一样,似乎比她记忆里的人沉着冷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