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心里一个咯噔,心想终于来了——应该是秉烛司要把谢铸送出沥都府了。
转而,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总算有一件能让小六振作起来的事情了。
——
这条画舫,是归来堂的产业。
画舫是为完颜骏和那些岐人准备的。上元之夜,画舫将渡过曲绫江,船上客人们看完烟花休息一夜,第二日醒来画舫便能到长江,午后再折返沥都府。
长江对岐人来说是一道天堑,但他们已经在做打水战的准备了,完颜骏对此非常有执念,便提出借画舫游船,先去一览长江风光。
如此豪华的画舫,就算是放在曾经的汴京城也并不多见。目之所及,全都是珍奇宝物,但又不是金光闪闪流于俗套的物件。
这画舫是章月回的得意之作,处处装饰都彰显着他的品味。
船上有一面巨大的屏风,镶嵌着五彩斑斓透明的玻璃,据说这是西洋传来的工艺。窗外流光盈盈打在玻璃上,折射出炫目的小斑点。
此刻的画舫还未开始上客,空空荡荡。章月回坐在玻璃屏风后抚琴,五彩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琴声铮铮,悠远悲怆,他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神鬼不近的孤魂。
远离了歌舞升平的簇拥,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脸上总有几分风尘仆仆的落寞。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他也不着急抬头,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和着来人的脚步声,将一曲浩浩荡荡推到高潮。
随后手掌一按,压住琴弦的震颤,曲声就在高潮处戛然而止。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究章法的人。
轻飘飘地抬眼,是长嫣来了。
“东家,谢六来见我了,他们今日就要安排谢铸和陵安王离开。”
章月回的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
“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送谢铸上这艘画舫,”事出紧急,长嫣是寻了空隙匆匆来报,话也是越说越快,透出几分焦急,“秉烛司竟然渗透进了我们归来堂,将画舫上的侍从都换成了他们的人。申时三刻,咏归桥渡口第一次上客,谢铸会上船,他们确认船上安全后,就会发出信号,到了申时六刻,画舫经过四方桥闸口,陵安王便从那里上船。他们打算借着画舫,在岐人眼皮子底下入长江。”
食指轻拢慢捻,在弦上不紧不慢地拨弄着,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流了出来,章月回在沉思,长嫣不敢打断他。
半晌后,他道:“你回去吧,谢小六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露出破绽来。”
长嫣大骇:“东家,不通知岐人来抓人吗?”
他眉眼之中仍是慵懒:“大鱼在后头呢,单抓个谢铸有什么意思?先让秉烛司人折腾着,等他们把局布好了,岐人着急起来,我们才能坐地起价啊。”
“……是。”
“唔……吩咐下面的人,咏归桥第一次上客时,别查得太严。还有把画舫上值钱的玩意都撤了,换些赝品上去。万一打得凶,砸了船上的宝贝,我们可就亏了。”
“是。”
尽管已经习惯了东家的作风,长嫣还是觉得有点无语。敌人都把刀子伸进你被窝了,你却还想着不能划破了被子上的锦缎。
但东家有个神奇的地方,他谋定了的事,没有失算的时候。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
“今儿上元夜这画舫,就交给秉烛司唱戏了,我便只好委屈委屈,去灯会上凑个热闹了。”
章月回不知从哪摸出一张年画娃娃的面具,面具似乎是有点旧了,看做工也不是个贵重的东西,跟他惯常的品味风马牛不相及。他将扣在脸上,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喜气满面。
施施然地拂袖便走了。
——
今日偏偏不赶巧,秋姐儿和三婶一大早就去了城西的娘娘庙里烧香。
谢穗安自己在外面有一兜子需要处理的事,并没有提前通知她们。也是怕她们提前知晓,露出一点异样,行踪鬼祟,或是带上了细软,被人察觉,很可能就走不成了。
但这个任务,既然是谢穗安托付给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南衣就必须要把人送上画舫。
未入黄昏,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岐人在沥都府的统治确实是刚柔并济的,为了让刚有起色的造船事业不受到阻拦,对百姓的施恩自然不能停止,所以并未禁止今年的上元灯会。
非但没有禁止,为了彰显岐人统治之下的太平盛世,反而办得更豪华。很长一段时间,沥都府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大道上已经挂起了绵延的花灯。人流太大,官府在主道上禁了车马,要想去娘娘庙,只能步行。
饶是再繁华迷人眼的热闹街道,这会也吸引不了南衣的主意,她跟个泥鳅似得闷着头往前钻,一心只想快点找到秋姐儿一行人。但路过一家面具小摊时,南衣的脚步还是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