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一默,室中二人却并没吭声,王德元有些不快。
“小宋大人怎么不问林逸是如何过的林家族老那关?”
宋涟笑笑,忙道:“林家族老那头,竟被他说动了?”
本朝太|祖明令禁止官员狎妓,到如今这些法度虽已荒废多年,但敢这样将妓子娶进门的,林逸还是头一个。
何况是在林家这样的大族人家,自是家风严谨,娼妓之流,做妾都不能够,何况是正妻。
王德元咂咂嘴,满意道:“那不能够。林逸纳妓为妻,林家在族谱上将他除了名。此事在盛京闹得沸沸扬扬,授官时,同科的进士入了翰林,他被外放了宁州,做了个小小的县丞。”
后来的事,江枫都知道了。
嘉元帝晏驾无嗣,建宁帝小宗入大宗,继承大统。
此后几年,君臣争大礼,陈阁老一家血溅宫阙,与林逸同科的进士入了翰林,结局都不大好。反倒是他在宁州那边鄙之地得以保全。
宁州,宁州——
江枫的瞳孔骤然一缩。
王德元接着说:“许多年后,朝廷里的官员换了几茬,这些小事,已经没人记得了。那一年,南境杜焉手下一名小将冒了头,据说敢孤身于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
江枫沉声道:“定远将军,林烨。”
宋涟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王德元满意的点头,“正是,杜焉为林烨请封,吏部自然要提查他的档案,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林逸之子。”
前朝的剑自然斩不了本朝的官,知道林逸底细的官员已经不剩几个了,也未必记得这桩糊涂事,林烨身家清白,一路高升。
宋涟沉沉叹了口气,“可惜林逸隐于瘴疠之地,却仍未避过祸端,两年前……林家如今可是没人了。”
“小宋大人高义。”王德元趁机拍马,忖度着道:“定远将军投降一事确实蹊跷。”
宋涟淡淡一笑,沉默着吃了口茶。
他从诏狱出来后,腿骨虽被接上了,却落下了病根,每逢雨雪,针扎似的疼。茶水性寒凉,只会让疼痛发作的更厉害。
两年,他已两年不曾吃茶了。
王德元道:“定远将军罹难那年,林逸被槛送京师,他们家的二姑娘林秋,听说最是温柔敦厚的,谁也没想到竟那般刚烈,一头碰死在了林府。”
江枫眸光一凝,随即黯淡下去。
“不过……”王德元神秘道:“林家也并非没了人。”
“当年咱家在宫里听老大人们说了不少,只将这事作一桩奇事来讲。那时许娘子——也就是林夫人产下双生子,据说是一儿一女,那男孩一落地便夭折了,因此眼下林家应当还剩一个姑娘,但两年前,京里派去的人将芷阳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这姑娘的下落。”
“此事后来越传越悬乎,有说林家与杜家交好,两家有婚姻之约,是杜焉把这姑娘藏了起来。”
“又有说夭折的其实是女孩,双生子出生时,林逸虔诚斋戒,持三枚铜钱卜六爻卦,卦象竟是下乾上坤,阴阳颠倒。卦辞上写‘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林逸当即大叹,得此卦者,虽居尊位,时运却已衰落,要致大通,必得大舍。林逸便将那男孩从小作姑娘打扮,举家皆称他‘四娘’,合了阴阳颠倒的卦象,希望骗过鬼神。不然,林家遭难,何以只抄出两个人?那小公子定然——”
话未毕,江枫陡然起身,推开门,大步朝外走去。
宋涟瞧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叹了个“呆”字。
木门被风吹得吱呀晃荡,梅香冷冽沁骨,令人周身毛发尽耸。
王德元缩起脖子,揣上手,冷眼瞧着院外寒风吹雪,与那株老梅缠斗得不可开交。
故人遗风。他在心底细细咀嚼这四个字的余味。
恍惚回到许多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得胜回京,落梅簌簌和雪而下,少年拗不过宦者的央求,折梅挑雪,耍了套漂亮的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