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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撂笔,一时得闲对书窗。
乔时为推开窗扉,几片飞雪落卷上。
今年得第一场雪格外早,还没冬至就来了。
他披了件大氅,用竹篓装了些木炭,准备给高维桢送去。那两间单房有些漏风,这样的雪寒天里,没炭火取暖,手冻得僵硬,如何执笔写字?
正巧约了今日一起讨学问,顺带的事儿。
穿过长长的巷子,那两间房旁种有一簇观赏竹,雪压竹低,翠枝变玉枝,让乔时为想起了那句“雪压筼筜翠叶低,文禽声寂不闻啼”。
乔时为孩子心性,小心翼翼摇了摇竹子,又快步躲开。
雪屑抖落,竹子复亭亭。
“这大冷的天,乔弟怎么到我这来了?”高维桢闻敲门声,前来开门,有些诧异,又道,“我正打算写完这几句去找乔弟。”
“不是约了今日讨学问吗?高兄忘了?”
“我这里太冷,怎使得……”
乔时为提了提竹篓,笑道:“我带了木炭。”如此,高维桢便不好拒绝了。
高维桢忙着引火烧炭时,乔时为注意到书案上有半篇未完的文章,走近一看,略小一号的楷字密密麻麻,偏又工工整整,一横一竖皆干净利索。
字小是为了省纸。
而如此寒室内,竟能稳稳执笔、落笔,耐苦毅力实在叫人佩服。
乔时为夸赞了一句,高维桢挠挠头,谦虚道:“多练而已。”
两人围炉而谈,沉浸在义理当中,虽饮烧开的雪水,亦觉甘甜。
乔时为发现,高维桢是一个细而入深的人,他的书籍并不多,但每一本他都读到滚瓜烂熟,内置于心。每当有了新见闻,他便写一小纸条,贴到书卷最后。
好似寒门茅顶,缝缝补补。
回回与高维桢讨学问,乔时为皆有收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未曾亲身体验过赤贫,能体恤“屋无片瓦,举家饮粥”,但未必能刻骨铭心……所以,他的见解难免会有狭隘之处。
同样的,乔时为会想,倘若与世家子弟开诚布公、秉烛夜谈一回,是不是也会有不同的认识?
如果只是以小官之家的思维,去对待这个世道,一个人能够走多远?
两个时辰过去,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高维桢问了一句:“不知乔弟家中是否存有‘太学体’之时文,能否借我一阅?”
本来准备告辞的乔时为,又坐定下来。
他问:“高兄可是听了外头传的言论?”
京中效仿太学体之风正盛。
高维桢点点头:“省试考官日益看重策问,再不会单以诗赋取士,而策与论,京中盛行以‘太学体’来应答,以示博学……我不曾入学国子监,甚至不知‘太学体’为何物,所以想学一学,有备无患。”太学体,顾名思义,是从国子监太学传出来的一种仿古文体,或也可称为文风。
乔时为没应“有或无”,而是说道:“这太学体,乃是好古人士所创,追求古义、古风,引古经高谈阔论……总就一个字‘古’。”
“开创之初,除了晦涩难懂以外,其义理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可流传出去后,人人效仿,渐渐变了味,他们只学‘晦涩’不学‘义理’,走成了歪道。”乔时为摇摇头,评论道,“以我只见,此文风高古,却未必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