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并肩吃薄荷糖,一直等老太太准备好东西,过来拔针。她从药房出来,一手拿着棉签,一手扶着眼镜,低头一看,有点纳罕:“这就吃完了?”叶朝看着她,神情微僵,低头一看,手指捏着糖板,没憋住吐出一串咳嗽。一板薄荷糖,有十几个,他一会儿一个,不知不觉吃完了,竟然也没觉得齁。陆星乔咬着糖扭头,眼眸微抬。叶朝没看他的表情,曲起指节,嘴里还含着糖,含糊不清的挽尊:“老师,我这有俩人呢。”吃完也情有可原吧。老太太听了就笑。全程只被分到一颗糖的陆星乔闻言,咬着糖微顿,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叶朝撞他手肘:“是吧。”陆星乔没说话,咬着的糖“咯嘣”一声。“……”老太太顿时憋不住笑,边笑边弯腰给叶朝拔针,她技术很好,针抽出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感觉。只是血珠浸出的一瞬间,叶朝低头看着,手下意识往后抽。没等他举着胳膊逃跑,陆星乔忽的伸出手指,紧接着腕骨微凉,他被人固定在原地。“……”挣了下,没挣动。叶朝抬眼,发现他哥看着他,手指抬起,指腹安抚般在他腕骨上轻碾一下,低声说,“很快。”叶朝:“……”他不动了,老太太也没注意,随手按下棉棒,说,“按着。”她松手,那几根搭在男生腕骨上的长指听话抬起,顺手按在棉棒上。老太太:“?”她提醒陆星乔:“没跟你说。”“……”白墙下,两个男生闻言一顿,但一个也没动。半晌,想跑的那个绷着脸低咳一声,含糊道,“知道了。”叶朝若无其事咬着糖。他这人有点小毛病,小时候不懂事,挂完水,护士前脚跟他说乖乖别动,后脚就跑上跑下,棉球丢了都不知道。等到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才举着胳膊满地找他哥。陆星乔只好带他回去,给他擦手,又找人要新的棉棒。时间那么长,他都忘了,但陆星乔总记得清楚。“又不是小孩了。”叶朝别开脸,嘴唇抿着,小声嘟囔。陆星乔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拇指搭在他手腕上,等看到不流血了,才丢下棉签,拎起腿边的塑料袋站起来。他弯腰拿东西,装着感冒药的塑料袋圈口从他指缝间穿行而过。他手指很长,瘦而有形,弯曲的时候,能看到一点微凸的腕骨。叶朝抬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落下,拍了下他的头顶,然后问:“晕不晕,先去吃饭?”“还行,走吧。”叶朝抓着椅座,闷声咳嗽一声。走到药房,校医从里面出来,递过来两盒药,说:“搭配着吃,都是饭后,用量写了。”陆星乔接过来,看了眼,低声道谢。叶朝跟在后边,咳嗽着,眯眼走出医务室,推开门,顿时被和煦的阳光和夏风扑了满脸。四月末的天气,温度不冷不热,教学楼还没下课,操场上到处是拿球奔跑的学生。医务室在操场外围,树荫层叠,从缝隙里透露出光斑折叠的形状。叶朝嫌晃眼,抬手遮着光源,懒洋洋不想动。还没下课,难得惬意,他吹着风,听操场上人声鼎沸。陆星乔偏头看他,随即耳边落下声音:“去哪吃?”叶朝想了想,伸手指东边:“一食堂。”决定好后,顺手在群里发了短信。一中两个餐厅,一食堂味道好点,但位置不多,一排能坐七八个人的长桌子,墙上贴着红色标语。是全国学校通用那句: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进去后,大厅里人还不多,窗口的饭菜码的整整齐齐,烟火味十足。七八号窗口已经有人站着了,这两个窗口的糖醋肉和红烧肉是一绝,配着米饭和酱料,据说好吃的能当场做十五张卷子。缺点是排队人多,只要铃声一响,战斗力不强基本不用再想。叶朝往常都是一路直奔,战斗力很强,难得这么悠哉悠哉,一路晃过来,连校服都没扯出褶皱。他到窗口前停住,开始盯着两个窗口轮流看。陆星乔站在后面,扫了眼菜谱,没纠结,走过去打了份糖醋肉。叶朝看着他,口袋里手机嗡一声,他摸进去,拿出手机扫了眼,表情逐渐奇怪。他绷着脸,站窗口前一动不动。食堂里很空,只有零星几个提前下课的学生在位上埋头苦吃。七号窗的阿姨打完糖醋肉,见窗口前还站一个,拎着勺,头伸出来,表情纳闷,问:“还吃吗?”“吃。”窗口前的男生顿一下,眼皮绷着,慢吞吞走过来。他站在窗口前,抿了下唇,声音含糊,然后说:“要七份。”“多少?”“七份。”“……”“……”“你笑什么。”叶朝端着餐盘,恼羞成怒,看一边端着糖醋肉的人,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他看着很凶,旁边低低的笑声顿时停住。
陆星乔看过来,清清嗓子,眼皮轻抬,看样子是想解释,但又没想好,干脆看他一下,然后端着糖醋肉走了。“……”几分钟后,叶朝木着脸站餐桌前,面无表情拽过陆星乔手里的两盘糖醋肉。他把六份糖醋肉按队形摆成两列,并挨个把它们狠狠批评了一顿。最后站在餐桌前,面无表情盯着笑他的人威胁,威胁够了,才把餐盘“哐当”重重搁在旁边的空位上。叶朝挑食,并且今天格外挑剔。他不吃芹菜,于是逮着整盘菜嚯嚯,陆星乔顿一下,垂眼看他,说别戳了,他可以吃。他顿一下,动了动透亮的眼珠,干脆直接把所有不吃的都往隔壁餐盘扔,活当那边是垃圾桶。手里的筷子挑挑拣拣,哐当哐当戳着餐盘,像是点了的炮仗。被炸到的人脸色沉静,面不改色照单全收,等他扔累了,才拎起筷子,把形状漂亮的糖醋肉还了回去。一食堂的阿姨们也知道自家饭好吃,奇货可居,每回都搭上高高的小山似的米,肉却只有零星几块。三分钟后,炮仗低头,看了眼自己焕然一新的餐盘。“砰”的一声。炮弹哑火了。……十二点铃声一响,吃饭大军蜂拥而至,食堂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板都被擦亮了几分。夏明扬几个春风得意,光宗耀祖,喊着爹就来了。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一个个拎着头,见了面就开始嚎。“朝哥,朝哥,我的亲哥,你是我亲哥!”眼见一排鲜香可口没有被人染指的糖醋肉,夏明扬扑过来,哐当一声就跪座位上了。他长得壮,浓眉大眼黑眼眶,眼泪顺着从嘴角就往下流。黑黢黢的刘锦明嫌弃的离他远了点,眼泪刷的也往嘴角滴。方贝冉招呼着,和夏甜甜矜持的坐下,几个人笑成一片。珍惜粮食下面顿时被一群放肆的欢声笑语包围了。夏明扬抱着餐盘,嚎着嚎着,视线往下,不经意飘到隔壁,顿时一突。他心里悚然一惊,下意识问:“我靠,今儿个闹鬼了?”“?”叶朝正吃饭,筷子里夹着两粒米,闻言纳闷,绷着眼皮,拎两粒米转头看他,“犯什么病?”“不是……不是啊……”夏明扬语无伦次,试图跟他解释,“我说七号窗那姨你不知道么,平时巨巨巨不好说话,今儿怎么这么大……”这么大方……他说着扭头,视线落到自己的餐盘上,一排高高的米饭山上,孤零零一勺青菜四块肉。叶朝筷子撑着餐盘,又夹两粒米,磨磨蹭蹭往嘴里送,闻言扭头,挑眉看他:“今儿怎么了?”身边人忽的曲指,轻叩桌面,说:“吃饭。”叶朝埋头扒了口米夹肉。“……”夏明扬愣一下,瞪大眼睛,咬着筷子,默默流泪默默道:“我就知道,我他妈……其实就是个小丑。”“?”叶朝皱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对比鲜明的两个餐盘,神情微僵。他忽然咳嗽一下。其他人离得远,拿着餐盘一脸懵逼,又不明所以,只是跟着大笑。方贝冉坐在对面,挨着夏甜甜,小口的挑了块米。她的视线微飘,先是在一众餐盘上游离而过,又落在人群之外,身躯挺拔,神情淡漠的男生身上。六班人一拥而上,热闹一片,将整个角落都带的吵嚷。偏对方不受影响,睫毛深长,眼神平静,像夏日里飘下的一捧雪。盘子里干干净净。吃完饭,夏明扬几个人站起来收拾盘子,顺口问:“朝哥好点没,下午课还上不上?”叶朝吐了口气,撑着板凳,想了想,道:“还是上吧。”马上又是考试,他的题库还剩了好几本没动。校医配的药很有用,打完点滴就没那么难受了,至少目前还行,午休时趴着睡一会,下午应该还能恢复一些。清了清嗓子,叶朝扭头,陆星乔正放好餐盘回来。他洗了洗手,指尖还有潮气,校服拉链扯开了点。有金属链条从中间往下,凉冰冰的,垂在叶朝眼前。叶朝抬头看他,目光从他整洁干净的校服上挪开,想了想说:“等会我直接回班,你呢,有事没?”这边离超市近,他想问用不用顺便买点东西回去。正说着,额头突兀一凉。还带着一点水汽的手指搭上来,拨了拨他的头发,指腹微凉。叶朝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哥正当着餐厅所有人的面,把手指放在他额头上,旁若无人的试着温度。分明是平常的事。一袋感冒药扔在餐桌上,连最咋呼的夏明扬都没觉出什么不对。但叶朝耳边突然就安静了一秒,静的连最闹腾的几个男生都没了声。一时间,只剩下有人吃完饭,起身时带到椅子,发出“刺啦”的一声。叶朝怔一下。大庭广众之下,一瞬间,他几乎想往后蜷,但忍住了。陆星乔低头看他,表情淡淡,放下手指说:“下午不去,带你去请假。”“下午还有课呢。”叶朝仰头看他,喉结动了动,哑声说,“老张讲卷子,我上午有几题没听懂。”“没事。”陆星乔看着他,表情平静。他拿起桌上装满药盒的塑料袋,眉眼淡淡,声线很低,透了树荫下轻薄的光线过来,他说:“我给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