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处一片混乱。没人想到韩知州竟是会死得这般快,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毙命。看向那温月声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惊惶之色。她入抚州之后一共也就射出了箭,玉麟一锤锤倒。失了军中统率,主谋又已身亡,有人趁乱想要逃跑,却被李庆元所率领的将士直接拿下。温月声冷眼看着这数千人的队伍被完全包围,冷声道:“将此番涉及叛乱之事的所有人,全部拿下,廖向海、曾行、孔寂等人,拉于大军面前,斩首示众。”被她点到了名字的人,均是变了脸色。廖向海见状,高声道:“郡主!下官是冤枉的!”“下官同韩知州等人并无勾结,是他以下官的家眷亲属为由,胁迫下官为其所用,还请郡主明鉴啊!”另外两个人本就是韩知州的党羽,可这会听了廖向海的话,也跟着一起喊冤。他们声音苍凉,活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温月声面无表情,看向了那廖向海:“以亲眷为由?”廖向海连连点头,道:“下官的妻眷如今尚且还在知州府中,郡主只需差人一查便知。”温月声却冷声道:“他用以胁迫你的,难道不是你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的银两吗?而你的妻眷……”她面色冷沉,看着那廖向海的眼眸中,漆黑一片:“不是你为了攀附上他,主动献上去的吗?”她这话一出,那廖向海的神色巨变。他怎么都没想到,温月声竟是连这等阴私之事都能得知。先是怔愣在了原地,待得反应过来,他倏地转头朝那周远度的方向看了去。是了,远在京城的温月声又怎么会对抚州内部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深,原是有人已经提前搜集了证据交给了她。廖向海变了脸色,可还来不及开口,便已经被堵住嘴拖了下去。那些自抚州军叛乱后,便紧闭着门窗,不敢外出的百姓。如今终是打开了门。在瞧见抚州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俱是被押在了知州府外斩首之后,百姓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人群目光聚集之处,皆是看往了那个清瘦的女子。温月声淡声吩咐道:“告知底下的将士和军队,不得扰民。”“是。”叛乱兴起时,不少百姓心中皆格外的恐慌。就怕叛乱持续的时间久,也怕自己日后都没有机会再踏出这抚州城半步,如今叛乱迅速被平息,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更加高兴的了。温月声行事雷厉风行,且对这些官员毫不留情面,说杀就杀,底下的将士亦是军纪严明,绝不侵扰百姓半分。令得抚州城内百姓欢欣鼓舞,傍晚时分,街道之上热闹纷呈,之前躲回家中的小商贩都外出摆摊。冬日凛冽的风中,天边漆黑一片,底下灯火摇曳,街道处商贩林立,一眼望去,琳琅满目。今夜无星无月,却好像天上的星河,倒转倒映在了地上。周远度爬上城墙,看见这番景象时,驻足良久。最后还是凛冽的冬风将他唤醒。他抬步往城墙中央走去。抬眼就见温月声立于不远处,着一身墨色衣袍,整个人恍若融入了夜色里。听得周远度过来,温月声抬眸看向了他。时隔许久未见,她与周远度那日离京时所见到的模样一般无二,那双冷淡的眼眸里,依旧没多少的情绪。“见过郡主。”温月声微颔首:“我听严伟说,此番你不打算同我们回京?”记得当初他被贬黜离京时,将周曼娘留在了温月声的身边,所想要换取的,就是一个重回京城的机会。而如今他搜罗证据,平叛有功,却主动放弃了回京的机会。周远度闻言,目光先是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之上,看了许久,方才回神,他神色笃定地道:“是。”他为官多年,也算得上几经沉浮。在京城时,亦算得上是身处高位。可京中关系错综复杂,他不过寒门出身,除了仰仗岳家之外,他别无其他后盾。在各类纷争里,明哲保身都尚且做不到,更别说做出些什么功绩来了。最重要的是……他眸光转向了温月声,眼眸微闪。如今京城之中,纷争越发剧烈,乱局之中,未必就适合重返朝堂。抚州地处虽然偏僻,且算是个苦寒之地,但至少在这边,能谋求一方稳定的发展。孙家已经倒塌,往后多年,他也不必为岳家所限制。何况他虽到这边时日不长,却因出身相似,对这边的百姓处境了解颇深。他亦是想留在这边,为百姓做些实事。俯身抬眼望去,万家灯火齐明。倒也是一番足以慰心之景。对他的打算,温月声并未多言。他离开之后,周曼娘拿着件厚实的披风,至城楼之上,为温月声轻轻披上。“不想见他?”温月声问。周曼娘摇了摇头,从前怯懦的眼眸,如今满是笃定与神采,她柔声道:“自他离京时,我与他就再无关系。”他的荣辱与否,仕途是否顺畅,也都跟她没关系了。温月声闻言,只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底下的热闹景象,声色浅淡:“他若是为官清正廉明,便能留在此处,安享晚年。”“如若不然,韩知州便是他的前车之鉴。”周曼娘微顿,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离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周远度也只是大徽一个寻常官员罢了。那边,抚州的消息传到了京中。在听到了这边竟是有着数万叛军后,朝中气氛压抑非常。原还想着,温月声所带领的刀营将士不多,哪怕与章玉麟汇合之后,其手中人手也远差叛军人数。朝中少不得要加派支援。可这支援的事情还没有留下,玉麟更是能够做到了以一敌百。也因为内乱得以平息,笼罩在了朝堂之上的阴霾散开,许多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偏这口气才刚刚卸下,便得知昊周新帝率军前往了抚州地界。抚州那条边防线,昊周占据的位置不如旁边的海国多,但也算得上是相邻。可因为昊周与抚州相邻的地势格外复杂,抚州又有着天然优势,易守难攻,所以历来与昊周开战,皆是在边疆线上。多年以来,这还是昊周首次越过了自家国土中,那座难以攀登的高峰,前往抚州。朝中听闻消息,皇帝惊怒。因边疆另有昊周十万大军,此番亦是难以调动边疆将士去抚州支援。思虑之后,皇帝只得差遣忠勇侯回京,率五万大军,同晏陵一并,去往抚州。支援的军队尚且还没能赶到,昊周军队便大军压境。抚州边防线外,立着琼山关,此刻从郁舜及昊周将士的方向往下看,只能看见紧闭的关口,难以窥探抚州内的景象。泰兰站在郁舜的身侧,低声道:“……大徽派来平定内乱的,是思宁郡主。”提及这个名号,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下郁舜的表情。见这位年轻的帝王神色冷淡,恍若不为所动,泰兰这才道:“距离抚州知州韩柯送信之日,已是过了好些时日。”“如今琼山关紧闭,也不清楚抚州内景象及兵力。”他身侧的努烈道:“可要直接进攻,试探一二?”整个大徽最强的边疆军队,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更何谈一个抚州。努烈猜测这抚州之内的兵力,即便是有,便也是不多的。又是在大徽生出内乱之时,此时若动手,说不准还真的是把握住了时机。可他话音刚落,就见到了那琼山关的城楼之上,有一道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往上走。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侧方一出山坡之上,从郁舜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琼山关城楼之上的景象。是以,当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手持白玉佛珠,立于城楼之上,抬眼往这边看时。这边的所有人俱是怔住。今晨下了一场小雪,雪落满山头,将整个琼山关及身后连绵的山脉,并着这一道天然形成的大徽边防线,都镀上了一层清浅的雪色。温月声一身玄黑,立在了那轻轻浅浅的雪色之前,格外瞩目。冷风卷起她的袍角,与她满头乌发纷飞。她什么都没做,只静立在了原地,却能够让这山坡之上的昊周众人,感受到了滔天的杀意。那双冷淡的眼眸,不带情绪地落在了这边人的身上,便叫人如坠冰窖,心下为之一颤。在他们面前,浩大的琼山关中,眼下能够看见的,其实只有温月声一个人。
与他们身后的千军万马,形成了巨大的对比。郁舜抬眸,目光深邃非常。他静立在了原地,直面温月声那滔天的杀意。她身后庞大的山峦,在那杀意底下,似乎都成为盘踞着的猛兽,好似随时都会朝他们飞扑过来一般。他微顿,忽而道:“差人下去叫阵。”努烈微怔后问:“如何叫阵?”“让大徽主帅,同朕一并,于阵前比试。”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几个武将皆是变了脸色。泰兰与努烈对视了眼,当下未有多言,便按照郁舜的吩咐去办。琼山关门外,昊周将士骑着一匹马,声音高亢,于大门外盘旋叫阵。琼山关内,听到了对方的要求,边防线上的将士皆是神色微变。那日镇压住抚州军之后,严伟审问了韩柯身边的人,得知韩柯确实已经打算投敌,还准备打开琼山关,放昊周军队入大徽后。严伟当下就变了脸色,甚至来不及往朝中递信,就将消息回禀给了温月声。温月声带着他及章玉麟,并着一半的将士,赶到了这琼山关。他们昨日才抵达,今日昊周大军便出现在了琼山关外。局势紧绷,是连带着原本镇守边防线的将士,都变了神色。边防线的将士之中,亦是有着韩柯的人,被温月声处置了几个,但如今还算不得全部都能用。除去了边防军之外,眼下他们能够调用的将士,至多不超过一万。若昊周当真打算从此处进攻的话,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迎战或者是获胜的可能性的。只有一点,那便是他们不清楚昊周来了多少人马,昊周亦是不清楚如今抚州内的情况。刚才温月声独自一人登了城楼,所传递出去的信息,便是大徽内乱已经平息。但具体如何,昊周也无从得知。昊周那边是新帝亲征,轻易应当也不会退兵。只对方在见过了温月声之后,当下就提出了阵前比试。边防线内,未与韩柯等人勾结,此前主动传递给了周远度消息的将领道:“……阵前比试太过凶险,郡主此番若出了琼山关,很大可能会有去无回。()”毕竟如果要比试,只能温月声从关口内出去,对方是昊周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卸下兵刃进入关口之中的。这么直接出去,等同于羊落虎口。琼山关兵力虽然少,但是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对方想要攻破也是不容易的。这位陈将军道:≈ap;ldo;郡主拒不应战,整个琼山关也能支撑不少时日,等到军中援军抵达,再行商议也不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跋山涉水的是昊周,他们背后的是荒山,而琼山关后面则是有着整个抚州,无论是兵马整顿还是粮草之流,都比昊周占据优势。即便是兵力悬殊巨大,这道关口却也还是能支撑几日的。李庆元却沉声道:“可若是琼山关破了,整个抚州都会沦陷。”不只是抚州,周边相连的几州都会变得岌岌可危。以眼下的局势来说,琼山关是无论如何都丢不得的。而且阵前比试,说的是比试,可实际上想要试探的,不就是哪一方更有底气。如若这个比试他们一直不应,昊周那边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也未必完全不会猜出眼下抚州内的真正情况。若露了怯,叫对方捕捉到,直接不留余地让所有将士进攻的话。琼山关被攻破,也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朝中支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此刻他们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关乎到了整个抚州的存亡。严伟立在一畔,在他们商议之时,始终都没有开口。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温月声声色冷淡地道:“开关口。”这便是要出去应战了。在场之人的脸色俱是都变了。但因为温月声才是主帅,她的命令便是军令。导致这边的将领所说对此事都格外担心,却在沉默之后,皆是按照了她的吩咐去做。这边的将士皆是奔跑了起来,边防线将领陈浩,玉麟亦如是。唯有严伟在温月声离开之前,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待得温月声轻声应下后,他这才退下。城楼之上,有将士高声道:“大徽主帅思宁郡主,前来应战!”声音高昂,连续呼唤了遍,传遍了整个场中。昊周那边听得温月声当真应战,亦是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就见郁舜已经翻身下马。泰兰有所犹豫,郁舜到底是一国之主,如果今日阵前比试出了任何的意外,是()他们所有人都担待不起的。旁边的努烈却直言道:“思宁郡主都不怕,咱们又有何怕的?”泰兰微怔,反应过来后,亦是咬了咬牙,与努烈一起,跟在了郁舜身后,往那琼山关前的空地走去。清晨那场小雪早就已经停了,如今这处空地上,只残留了些薄薄的积雪。只听得嘎吱一声重响,郁舜抬头,见到了琼山关大门打开。那道阔别许久的清瘦身影,自关内缓步走出。漫天雪白之中,她着一身玄黑绣赤金佛经的衣裙,手握白玉佛珠,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郁舜眼眸微动。多日未见,他心底触动,远比自己此前所想象的要重许多。此番再见面,他们身份已经同之前截然不同。他是昊周新帝,而她,则是大徽将领。同样的是,她身边跟着的还是那个壮如小山般的章玉麟。砰!琼山关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闭。漆黑高大的山门,像是个黑漆漆的洞一样。郁舜身侧的泰兰和努烈皆是神色一变。温月声竟是真的只带着一个人来应战。而在他们远处,五十步开外的方向,站着的是近十万的昊周猛将。泰兰忍不住看向了郁舜的位置,见得郁舜眼眸晃动,满眼欣赏。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昊周朝堂之上,眼下也并不平静。郁舜登基之后,后位悬空,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然这些人里,大概只有他清楚,郁舜属意的皇后人选,身在敌国。如今还与郁舜,同站在了一片战场之上。“当日武斗,郡主并未出手。”郁舜自努烈手中,接过了青龙戟,他抬眸,看向了温月声。那双眼眸似星辰浩海,在这雪地里,很是明亮。“今日再见,还请郡主不吝赐教。”郁舜登基后数月,处理包括杨古在内的权臣数十名,还御驾亲征,攻破了杨古纠结的旧部势力。但这几次里,他从未动用过自己的青龙戟。今日是玉麟身上。雪地之上,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这边只站着数人,而隐匿在了关内的,还有郁舜他们后方的所有将士,皆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郁舜手中青龙戟微抬,身姿落拓,手中的青龙戟划破长空,带着雷霆之势,笔直地朝着温月声刺去。他出手便没留任何的余地,那青龙戟划破长空时,发出的烈烈声响,听得章玉麟的脸色都为之一变。甚至跟此前在大徽,他与郁舜对上的那一场截然不同。此番郁舜上来便用了全力。那呼啸着的冬风,都比不过他青龙戟刺出的狂暴声响,强烈的攻势之下,地上堆积的薄雪都卷起了一层。这般凶猛的攻势之下,温月声只略略避开了头。郁舜的青龙戟气势如虹,直逼她的面门,她转身,以极其微小的动作侧开身。她每次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但却刚刚好能避开对方的攻势。是以连带着泰兰等人都以为,她这次又要避开去时。却见温月声竟是抬步往前,她那张冷淡没有表情的眸,淡扫了郁舜一眼,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她竟是直接抬手,从郁舜腰间,抽出了他随身佩戴着的一把短刀。那短刀是寒铁所铸,削铁如泥,是郁舜成年时,昊周老皇帝赐予他的礼物。哗——短刀出鞘,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青龙戟劈斩日月的威势之下,她疾步抬身,化去他所有的攻势,距离他一息的位置上,用那把他身上抽出来的短刀,抵住了他的咽喉。短刀迫近时,其携带着的巨大威势,直接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刀锋锐利,直斩咽喉,却在他的咽喉前堪堪停下。他抬眸,就见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冷淡非常,她淡声道:“你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