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屯人都处在即将丰收的喜悦中,可如实的说,今年并不能算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从进入六月开始,气温就比往年攀升的快,到了七月份,更是体会到了南边才有的酷暑,别的大队还发生了社员中暑的稀罕事儿。熬到八月中旬时,天气才渐渐转凉,顿时舒服了很多。
在雪省,夏天气温升高对于庄稼来说不是件坏事,可随之而来的暴雨阴雨和强风就不是一回事了。红薯、棉花尤其怕涝,玉米和大豆最怕倒伏,就连水稻也耐不住随阴雨天大量迁移的火蠓虫刮青虫等害虫的入侵。
随着不咸山松酒铺展开的销路越来越广,汇集的各地的陈年旧事和新闻也越来越多。林星火根据收集来的消息不断抽空出村探查,虽尚未能找到金家祖坟隐藏之处,但她看到别处的情况确实不大好。
尤其现在处在社员给集体干活的大环境下,磨洋工、应付公事的态度哪里都不缺,特别是越穷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点生产积极性和希望。有些大队领导带着懒散社员现在就擎等着张嘴接秋收后上面拨下来的救济粮呢。
田里的积水不排,倒伏的秧苗不扶,地里缺一块少一块都是暴雨冲走庄稼留下来的秃坑。一直到大太阳出来了,窝家躲雨的社员们才三三两两上工,还上午嫌晒下午犯困,才十点来钟,地头树荫下就歪满了歇脚的男人。女人们早早回家弄饭,当间打发孩子送到地头,这些男人吃完中饭就开始歇晌,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又不情不愿的上工,期间连整个村都安静的出奇。
林星火头一次遇见时还吃了一惊,以为村屯发生了什么事呢,结果仔细一探查才知是这么回事。可这样的懒屯里社员们的身体情况和精神面貌却都不咋好,连孩子都赖巴巴的又瘦又弱——有次三只狐狸崽打闹,不慎露了踪迹,那些人看见这么肥的狐狸居然都不追,林星火分明听到有人肚子打鼓有人咽口水,但就是没人愿意从阴凉处起身跑两步,唯一一个有动静的还是个半大孩子,小孩没追上还被树下的大人们嘲笑教训。
毫无希望、死气沉沉到林星火都没敢逗留,在附近山岗上观察地形发现不对后就迅速遁走了。
回到不咸屯时,看见冒着正午火辣日头,带着斗笠在田里汗流浃背的乡亲们,她才觉得心头阴霾顿散。向东南方莲花峰之处眺望,林星火此刻才真正明白师祖将她安排到不咸屯的良苦用心。
老支书给玉米割叶的法子拯救了正处于抽穗和灌浆期的玉米棒,起因就是大家发现割叶的那五亩玉米苗在暴雨后回旺的快。林星火帮忙翻看了县图书馆有关玉米种植的所有书,还请教了当初春播小组里头那位县农技站的组长。
农技站组长给了很多帮助,他教大伙用竹竿拉绳促进授粉,指导林星火试验割除不同部位叶子的效果——若是让别人来试验,基本会错过应用到今年这茬玉米的机会,但对林星火而言,催熟玉米直接对比最终果实再容易不过,她很快发现适当割去中部果穗上边的茎叶得到的效果最好,应该与加强了光照能促进成熟有关。
本来不咸屯的生产工作就已经被贺庆划归县生产部门直接统管,在各地玉米倒伏、空棒、缺粒秃尖等现象严重的情况下,不咸屯提前成熟的玉米田简直是股提振士气的春风。除去屈向锦以外的春播小组成员全体再次下到不咸屯,这回就不是指导检查了,而是参观学习。
尤其是县农技站的两人,自从半月前随队前来后,根本就没舍得再走,现在每日都跟着社员们一块下地干活,一块挖渠,还为大队图书室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在林星火征得同意后将他俩的心得笔记仿照出版书的样子誊抄过后,两人捧着两本乍看跟印刷出来的书没啥两样的《xx农科笔记》简直老泪纵横,摩挲着封皮上自己的名字不舍得撒手。
九月上旬,不咸屯开全体社员大会,为抢收做准备。
“今儿才啥时候,还能再养十天半月呢,这产量不得再多点儿?”有老农不舍得。
往年都是九月中才开始收的,尤其今年眼看要丰收,由不得大家想要贪心再多一点儿:晚收一天,那果实就会多重一点,别看不起这一鳞半爪的,放到整个大田里,少说得几百斤。
那位农科站的组长拿起喇叭:“今年天候不好,冷的太快了!再有就是现在玉米已经到了最佳收获期,拖的过长反倒有可能减产,玉米棒的质量也会下降。”
下面社员们议论纷纷,大部分都觉得农技员说得有理:“今年是不咋正常,上俩月热的那样,现在眼瞅着穿夹的就不抗事了,万一来场霜啊雨啊的,咱可没地哭!”
没地哭的人多的是,尤其那些庄稼倒伏严重的地方,在上边听见说话的农技站组长叹口气:这回松县下头红农公社的玉米遇见特大玉米倒伏危机,县农技站考察过实际情况后建议当地直接砍收青贮玉米卖给饲料厂,及时补种青菜等生长用时短的蔬菜,以尽量挽回损失。不料红农公社仗着往年成绩不仅不把县农技站建议当回事,还将提出这话的农技员们撵出了十里地远。
组长想起前儿打听的情况就觉得胸口的气上不来,要是能救的话,哪个农技员舍得让毁种?不毁种止损的结果就是大量玉米发生病害,果穗霉变,抢救及时的一小部分也减产严重,扒开玉米皮得有半截秃棒。本来有望并入市直辖的红农公社希望完全落空不说,可能还破了之前保持的八年不需救济粮的记录。
老支书和农技员分别简略讲了讲松县整体生产情况,社员们听着听着就渐渐没声了。老支书提醒全体社员和知青:“粮食落袋进仓了才是正理儿,没收获前都是假把式!别一百里走了九十九,坏在最后一哆嗦上。”
“秋收结束前,都必须加强巡逻,巡逻队员从今天起就正式归队!”大队长兼民兵队长黄大壮说:“全屯戒备,不许出屯走亲戚,也尽量不招待亲朋……”
一直都沉浸在加油干拼命干、丰收年就在眼前的大部分社员都傻眼了,一些个从别地嫁过来的妇女已经开始担心起娘家来了,这听着不大对呀?可别是要闹饥荒吧?
林星火背着兔狲,心情也分外沉重,这个时代对于靠天吃饭的乡亲们实在是太艰难了。
回去山居的路上她还纳闷:“灵气复苏能直接给草木带来好处,草木受灵气影响的程度也远超动物吧?”不该是种田越来越容易,收获越来越多吗?
兔狲舔舔爪子,指向他们家的方向:“山上的草木确实更旺盛,树更粗草更密——但草木之间争的也更厉害,能见着的枯树一年比一年多。”争不过扎根的地盘,再粗再高的树也死的飞快。
林星火默然,的确是这样,屯里的老农们也提起过说种子易活的话,只不过庄稼要的不是茎秆多粗壮,而是果实多寡。今年各处收成不佳,还是天气的原因居多。
“你说灵气像浪潮,今年正巧是积聚了二十多年能量形成的一股‘灵潮小波峰’。”她思忖着慢慢道:“是不是气候变化也受这股浪潮的影响?等到往后灵气复苏到一定程度,那岂不是之后的气候都会不正常?”
今岁灵气浓度到达了初步的一个阶段,狐狸崽们成为灵兽、大黄、花花和黑貂接近突破都是乘了这股东风。林星火和兔狲的修为增长加快也离不开灵气震荡的潜移默化。
兔狲用尾巴扫扫她拧起的眉头:“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灵气复苏整个说应是有益无害的。”兔狲道:“四季更分明,各地天时的特征也愈加明显。落在今年的不咸屯就是热的时候更热,多雨的时节风雨更大——灵气本就滋润万物加持万物,放在这里,也不过是将本来就有的天气加剧了而已。”比如它的老家,更干更冷,可与人类预想相反的是,那里的灌木野草却更多更顽强,鼠兔这种口粮也更可口,只不过西北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那卖相就越发不咋好看了。
狲的长尾滑过丰润的皮毛,比阳光下最顺滑的丝绸还要流光溢彩。
看的正替乡亲们忧心未来的林星火也忍不住分神撸了一把,兔狲任她动作,瘫成长条蹲在她的手臂上,懒洋洋的说:“就像你读的那本什么《天演论》,不过是加剧了‘物竞’‘天择’的速度罢了。”
对于站在顶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或摆布自然的人类来说,平缓稳定的气候自然更利于人类地盘的扩张,这种偏向极端的气候变化十分讨厌。但特征更显著、季节更分明的气候对除人以外生物的好处却是无法言喻的,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生物进化。
“灵植从本质上来说与原来的母植已经是独立的两种生物了。”上辈子念到大学的林星火其实比兔狲更容易理解‘进化’和‘生物大爆发’的概念,只要拂开障目的叶子。
林星火倒吸一口凉气:“宝葫芦结果、灵莲发芽,还有咱们培育出的灵稻、笃柿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算顺应‘天命’?”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被黑貂捡来的两只小貂,始终浑噩靠本能生存,黑貂没办法,养了两月后只能给它们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山林里放了,离开黑貂保护后的小貂不用承受这么多灵兽的威压,长的反而更好了。再比如内外金环蜂群,现在几乎看不出是来源于同一种黑蜂了:不咸屯的金环蜂群体型变得更大了一点,毒刺更毒;可林星火养在山居和谷底的金环蜂几乎褪干净了那身黑毛,尤其老蜂王让位新蜂王后,新生了的蜂群变成了白底金环的新蜂,体型还小了一点儿,但毛茸茸的胸部下却突出来个独立的蜜囊,仔细看好像挎着个小桶似的,特别有意思……
脑中似有千万灵光,林星火摘取了一朵:不管她还是兔狲,似乎脱凡超俗实力高人一等,实际不过是被时代裹挟前进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灵气复苏必然会造就一时英杰、一代代弄潮儿,她们该做的、能做的,也不过是保有本心,顺应时代踏实前行罢了。
“啵!”林星火仿佛听到一声春芽破土、灵莲出水之音,气海如雾龙旋转震荡,灵力飞速循环,紫府灵台却清凌凌地舒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