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正在做一场酣畅淋漓、激情抗争的梦。梦里她威风凛凛,脚踏嗽月妖君,利落干脆地救下了被他胁迫的长风山一众山神土地,随后徒手将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撕扯出来,又把盒盖从云崖带回,昂首挺胸,走路带风,抱着盒盖去萧陵山找师尊叙旧。师尊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犬妖在旁边使劲拍手,没一会儿雍和元君带着小仙童来作客了,身后还跟着仪光归柳。刚坐下没聊几句,长风山那群热热闹闹的山水之神也来了,这下忙坏了灵雨,进进出出一刻没停过,肃霜和犬妖笑吟吟地过去帮忙。多美妙的日子,真想就这样永远快乐下去。肃霜提了花篮,哼着小曲儿,半腾云半蹦跳,去花林里面摘些鲜花装饰洞天。萧陵山春景浓丽,花枝繁盛,花下影影绰绰似有个身影站着,肃霜悄悄走近,那人忽然转过身来,冰刃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穿着白金交织的刑狱司少司寇官服,龙渊剑悬于胸前,杀意横流。肃霜愣住了,他分明是犬妖,可又不是他,她从没在犬妖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难以回避的脏东西,货真价实的嫌恶,甚至藏着深邃的恨意。为什么?他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身为犬妖的自己?明明是同一个,为什么前一刻带来美好,下一刻就亲手毁掉?他毁掉的不止是身为犬妖的自己,还有她这么多年珍藏的宝贵记忆,藏在掌心,埋在心底,舍不得磕碰半点儿的宝贝,他就这么蛮横地狠狠砸碎了。少司寇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肃霜连退数步,撞在辛夷花树上,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上前伸出手,耳上一热,被他两根手指捏住了。凉冰冰的辛夷花耳坠被他缓慢又笨拙地戴回去,紧跟着,他张开双臂,肃霜被他重重揉进怀里。“你会好好的。”少司寇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心却蹦得像狂奔的小兔子。肃霜愣愣地看着他袖子上白金交织的花纹,说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疑惑。为什么他能毫不留情杀了犬妖?为什么之后又要来与她重新染上瓜葛?为什么又露出近乎伤心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明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祝玄?淅淅沥沥的雨声送入耳中,肃霜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纱帐。方才那场梦的滋味犹存胸膛,明明一开始那么快活,少司寇一出来就全变了,好像千丝万缕的线绕上来,难以挣脱,却又欲罢不能。肃霜出了会儿神,回想先前在云崖发生的一幕幕,终究长长舒了一口气。从今往后,是真正的身心皆自由了,真的要向前看。她翻身坐起,环顾一圈,这里应当是不知哪位山神的洞府客房,轻纱环坠,香烟袅袅,外面正在下雨,除了雨声,还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听着像是祝玄的声音。该怎么面对他呢?肃霜一面穿鞋一面想。祝玄可是一路追来救她的,至少得说声谢谢……可,要是他拽她回天界怎么办?摆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又把她关回玄止居怎么办?肃霜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见到祝玄的一瞬间,都沉淀了下去。他正与几个心腹秋官交代着什么,视线毫无波动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扫过路边的野草,没有冰冷的杀意,也没有暗藏的恨意,什么都没有。
……所以,现在的祝玄又是哪一个祝玄?肃霜默默走过去,“谢”字还没说出口,祝玄已淡道:“肃霜秋官已无恙了?”他居然叫她“肃霜秋官”……干什么啊他?当真翻脸如翻书,做了犬妖滴溜溜绕着转的是他,拿着龙渊剑大开杀戒的是他,一路紧追险象环生也要救她的还是他,这会儿又好像不认识似的,不认识凭什么来小木瓶里抱着她不放!肃霜骤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他,冷道:“多谢少司寇相救。”祝玄不动声色,好像面前突然架起几丈厚的墙,他淡漠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敷衍极了:“职责所在。”意思他所作所为都为了“职责”?肃霜正要讥讽两句,却听祝玄又道:“肃霜秋官是在南天门被嗽月妖君抓走,请你随刑狱司回一趟天界,个中缘由与经过需要你说个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肃霜盯着他:“……你说什么?要审问什么?”祝玄冷淡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不要问,回天界慢慢说。”他示意两名心腹秋官上前,下一刻便觉清风猛一阵旋起,方才还站在原地的肃霜瞬间跑得没影。--------------------明天继续。若非花下藏心事(二)距离源明帝君事败已过去七八日,相关的议论与八卦还在持续发酵,相关的残党们也还在陆陆续续被押进地牢等候审问,听说正灵大帝专门跑去水德玄帝神殿跪求数日,也没能挽回什么,被关进地牢时哭得胡须都湿了。有意思的是,鉴于太子重伤沉睡至今不醒,诸神不免把他做季疆时的诸般传闻拿出来翻,越翻越觉得,若让这家伙登上底座,实在有点儿荒唐。于是另有许多资深八卦爱好者,开始偷偷搜刮祝玄的小道消息,水德玄帝从未娶妻,突然多出两个儿子,既然其中一个是重羲太子,那另一个多半也不同寻常。然而祝玄的阴私查起来简直到处是铜墙铁壁,几乎没有进展,有人猜他是上上代天帝的私生子,毕竟那位天帝确实有过不少私生子;有人猜他是上代天帝的儿子,可翻遍典籍都对不上;也有人猜他就是水德玄帝的亲生子,不然怎么能用高阳氏的滴血成石术?天界诸神热火朝天的争论眼看一时半会儿是平息不下去,便在此时,天宫又传出消息:太子开口说话了。确实说话了,说的却是梦话。水德玄帝午间急匆匆赶到了天宫,方一进入太子寝宫,便听见季疆沙哑含糊的声音哼哼着什么。“殿下大约在点卯时分突然出声,还睁了眼,属下以为他醒了,可他的话多是些不连贯的梦呓。”老神官躬身禀告,一面将层层纱帐揭开,“属下试过许多次,尚不能唤他回神,属下惶恐。”华丽的床榻上,季疆依旧像一截烧焦的木头,一动不动地瘫着,唯有两只眼睁开了,迷茫空洞地不知看着何处,喉咙里时不时断断续续念着什么。水德玄帝默然细听,他含糊念着的似乎是谁的名字,忽然,“父亲”两个字清晰地传入耳内。老神官惊喜地凑过去:“殿下,您醒了?不错,是陛下来看您了。”连说几遍,季疆还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