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觉得崔礼礼太大胆了。元阳与驸马,是七夕之时在这望江楼的天字一号房相看的。她站在屋檐下,用扇子半遮着脸,看着楼下骑马的男子慢慢经过,只一眼就认定了是他。成亲十余载,前年年初,驸马去世之后,每年七夕,元阳都会来天字一号房。他与元阳是多年的旧识,这两年都特地来此陪她,喝喝酒,说说话。这样特殊的日子,崔礼礼竟邀请元阳公主去九春楼?公主怎么会去?“我不去!”他决定先替元阳拒绝她,“桃花渡还有人等着我呢!”元阳斜睨他一眼:“崔姑娘邀约的是我,不是你。”“我不去,您还要去?”元阳没有回答,站起身,也走到窗边,看着柳树下的男男女女,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面上的云淡风轻:“或许,下次吧。”崔礼礼心中了然:“民女明日便差人送三坛荷花醉给陆执笔,殿下记得按照顺序尝尝。”送酒成双,岂有送三坛子的?陆铮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惊天之事了。元阳果然问道:“这酒还有顺序?”“回殿下,九春楼的酒只酿三年。第一年色泽极美,第二年口味醇甘,第三年,回味悠长。若是侍酒倌人在,他会按照顺序倒三杯酒,说‘一年在眼,一年在心,一年在忘’。”“第三年竟是在忘吗?”元阳公主喃喃自语。看元阳神色晦暗不明,陆铮心知不好。去年有个宫娥劝她出去散散心,却被拖出去掌嘴一百,以儆效尤。“不过是卖酒,讲什么故事。好了,你今日落了水,脑子想必也进了水,回家去吧。”说罢,他看看一旁的侍女,示意她们将崔礼礼带了出去。待崔礼礼离开,他又从白衣少年手中抽出画纸,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他看着手中那一叠画纸,轻轻摇摇头。每一张画纸,画的都是天字一号房。一个年轻女子斜靠在贵妃榻上,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掌温柔地抚在她的肩上。那女子面若满月,眼带桃花,含羞带怯,正是元阳公主。而她身后的男子,不知是白衣少年来不及画,抑或是忘了画,竟没有容貌。“三年在忘,”陆铮低声劝道:“你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何不放过自己?”窗下,元阳的金色披帛飘扬在夜风中,衬着她丰骏的面容,像是要随时飞天的神女。良久,她转过头来,眼眸带着暧昧的笑意:“你是担心我要掌嘴那崔小娘子,才这么认真哄劝我的吧?”“与她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才见过六次,我跟您是多少年的交情?”陆铮拒不承认。换作是其他女子,他也会这样做的。当然,得漂亮些的。数得这么清楚,元阳懒得拆穿,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图纸,递给他:“我知道,你哄我这个寡妇这么久,就是为了它。拿去吧!”陆铮展开一看,果然!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那个图”!画得真仔细啊!他的双眼黑亮得如天边的启明星。“合该你孤寡,”元阳摇摇头,“你的七夕就跟它过吧!”唤来侍女和侍卫准备起驾。“殿下回宫吗?”侍女问。今年有些早呢。元阳道:“不回宫,这里待腻了,该换个新地方看看。”又对白衣少年道:“你二人就不用随我去了。”白衣少年握画纸的手微微一顿,互看了一眼,又行礼道:“是。”打开门,崔礼礼竟一直候着,没有离开。见到元阳出来,崔家三口行了大礼。元阳亲自扶起崔礼礼,对着跪拜在一旁的崔氏夫妇道:“你们养了一个好女儿。”傅氏虽出自礼部侍郎家,可庶女哪有资格见皇亲贵胄。得了公主的赏识,她自是高兴不已。只听得公主又说:“本宫还要借你女儿去一趟九春楼,”“能侍奉殿下,是她的福分。”傅氏伏在地上,直至他们走远,才抬起头来。想起那日与女儿的争执,女儿说的那一句话:“九春楼里那么多贵女、贵妇,她们去得,偏我去不得?!”傅氏愈发忧虑。公主去得,是因为她爹是圣人,没人敢指摘她半分。而自己是什么?一个庶女而已。崔万锦哪怕再有钱,终究只是个商人,京城那些人可不就柿子捡软的捏吗?崔万锦知她心忧,又宽慰道:“女儿大了,你看她方才行事便知道她是个心定的。”女儿被侍女带了出来,也没有觉得半分焦躁,反而指挥春华赶去九春楼安排酒菜。就好像笃定元阳公主必然会去一般。又遣拾叶在楼下询问目击者,可有看清推她入水之人的长相。“她的聪慧全得自你。”崔万锦扶着傅氏往外走,“你放宽心吧”待崔家人走了,陆铮才慢慢腾腾地走出来。在船上时,他听见沈延问崔礼礼心上人是谁,他竖着耳朵,想看谁这么倒霉被拉来当挡箭牌,原以为她会胡诌一个,没想到她竟选了自己。他本来也不介意当挡箭牌,反正都当惯了,可就是忍不住逗她,应了她一句,她就像炸了毛的小老虎,那样子实在是好玩。只是这小老虎有点胆大,若非自己挡着,按照元阳往日的性子,势必要翻脸的。不过她倒是能说,几杯酒而已,哪里有什么“一年在眼,一年在心,一年在忘”的。都是她杜撰出来的,说得天花乱坠,竟将元阳从天字一号房给劝出去了。他信步走在柳河边,怀里揣着宝贝,本该好好研习的。可听见元阳带着崔礼礼去九春楼,不知怎的,竟又想要去凑热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能变出三坛子不同的酒来。松间牵着马迎了上来:“公子。”“方才那个推她入河的人可抓到了?”崔礼礼落水之后,他就遣了松间去抓那动手之人。“是个喽啰,奴没动手,派人暗中跟着的,一有人接触,立刻来报。崔家也在遣人四处查访,可要跟他们说一声?”“不用。”陆铮翻身上马,“走——”“公子可是要去桃花渡?”陆铮甩鞭的手一顿。想起自己刚才已经在元阳和崔礼礼面前拒绝去九春楼。这时再说要去,岂不是有些厚脸皮了?叫人怎么想他?:()纾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