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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劈账二更(第1页)

“快!水!”侯盛元穿着樊梨花的衣裳,回头小声一喊,秦追便捧着小茶壶过去,里面装着恰到好处的温水,他将水壶一举,侯盛元俯身叼住壶嘴吸了几口,回头继续演,观众们也不计较有个小孩突然冒出来又跑回去。谁一口气唱那么久不喝口水的?又不是龙王爷,嗓子眼里都是风雨!秦追不仅做侯盛元的饮场,也是金子来和柳如珑的饮场,还在侯盛元的指导下,给这三个大人勒头、贴片子,拿笔在他们脸上化妆。也亏得他是个能徒手画人体解剖图的人,本就有绘画功底,再学化妆时还被夸了几句“进步挺快的”。才一回到后台,秦追就又听见了叫好。有个检场的伙计道:“真是不得了,这好就跟在他们舌头底下压着一样,只出声就立刻有,换了旁人哪有这个场面?”检场就是给场上搬道具的,和饮场一样,是偶尔在台上冒一眼又飞快消失的人物。都说打|炮要打三天才见效,就检场伙计看来,这怕是过一天就有人找过来请他们,那戏院茶楼的老板也要赚钱,见着角儿过来,也是要争一下的。又有个龙套说:“要我讲,先前在金陵的码头就该停下来打|炮,在那唱一阵赚钱,再到汉口来,多唱几个码头就多几个码头的钱呢。”这自然也是戏班子最赚的做法,可侯盛元就怕徐谷雨撑不到几个月后,因而才催促着班主一路到汉口来,说是先在这儿唱,回去的时候再唱其他码头,换个顺序的事,芈七豆没什么不肯的。秦追对侯盛元和柳如珑这两位名旦的嗓子再熟悉不过,有时他早上被他们其中一人牵着去喊嗓子,那喊嗓也有技巧,使蛮力喊是要把嗓子喊坏的,他们就细细地教秦追如何发声,但也因为大家太熟了,有时他们在秦追午睡的时候对着唱一段,秦追被惊醒了,还要嘀咕他们两句。到了金子来上场时,秦追对传说中极为考验武生的《夜奔》多了份好奇,扒着帘子想看,被打台帘的驱赶:“杏游,你上边儿去,能喝水了再过来,不然帘子边上总有个小孩的头,看着怪吓人的。”金子来的唱工不是顶级,因着嗓门先天制约,他再练也就一流,突破不到更高的水准,可一旦搭配他顶级的扮相和做工,那就厉害了。这也是个神奇的人,平时相处时,许是秦追上辈子看惯了秦欢那张脸,这辈子又有格里沙、菲尼克斯、罗恩三人在跟前时时刷新,秦追从不觉得金子来算帅哥,还觉得这人有些憨。但是金子来只要一扮上,诶呦,这赵子龙怎么就能那么英俊了?这林冲怎么就看着那么美强惨了?天啊!不怪他才到申城就被个位高权重的零纠缠上了!都说教戏的师傅会把徒弟筛一遍,着重培养那些能红的人,金子来的面部骨骼和肌肉走势都是为京剧粉墨而生,身高腿长更添英武,一举一动天然是武生的料子。后来也有人说,林冲在《夜奔》之中于山神庙遇见的那场大雪,是中华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夜雪,雪夜独行,从此成为侠客的浪漫,哪怕这戏剧背后是林冲的家破人亡,乃不折不扣的悲剧。金子来下场时已积了一身的汗,他嚷着:“得亏不是夏天来《夜奔》,不然我都成花脸了。”菜瓜旁边就是衣箱行李,他一直蹲那守着,上个茅房都要叫长生分心思看着,此时见他下来,连忙提着个蒲扇来给他扇风:“爷,您真是牛,我在后头听着,那好一阵阵的,都没断过。”金子来苦笑:“可不么,我得鼓足劲才能盖住那些乱叫好的,所以我才不爱《夜奔》,每回唱都太热闹了。”这话就是纯纯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典范,换了其他人若是能和金子来这样,有一出演一回火一回的戏,做梦都能笑醒。“还有,杏游,你能别给我枇杷水了吗?”秦追莫名其妙地问:“喝枇杷水不好吗?这个润嗓润肺的,我还特意把温度凉成最适合入口的。”他是带温度计出门的,还特意拿小毛巾包着三个茶壶,维持水温在三十五度到四十度之间呢!有他这样的饮场伺候着就乐吧!居然还有人嫌弃?金子来愁眉苦脸:“甜水喝着利尿啊!”说着,他就奔茅房去了。秦追撇嘴,对侯盛元和柳如珑摊手:“怕你们体力消耗太大,往里面加了点糖,算了,下次我泡罗汉果,里面不加糖呗。”柳如珑捂着嘴笑,芍姐笑骂:“你是好心,可惜金爷的肾消受不起。”秦追:“喝糖水利尿的确和肾的机能有关。”糖在这个年头是珍贵物资,红糖煮鸡蛋在民间都是女人生完孩子才能吃的补品,但秦追在乘船到汉口的这一路上,船一停,他就提着虎撑子在岸边摆摊,免费义诊治好了不少人,钱没赚什么,倒是被送了不少东西,比如肉干、鸡蛋、一包白糖什么的,都是吃的。没开始打|炮前,年禄班里唯一一个往里赚的可是秦追,侯盛元很是骄傲,指着秦追说:“我徒弟家里是学医的,他跟我学武,医武双精!”这也就让年禄班里的人都不单纯把秦追当个小戏子看,人家以后是做大夫的,大夫怎么也比戏子社会地位高。桂之岚是班子里的四号人物,花脸陈七璇的徒弟,陈七璇和芈七豆是同门师兄弟,他算班主的师侄,此时悄悄看着秦追的背影,小声问师弟:“杏游往后也是唱旦角吧?”师弟回道;“难说,他师父疼他得很,咱们上回偷听他练嗓,他那嗓子和样貌,却被按着不许上台,可见他师父真把他当儿子养了。”会进戏班的都是在别处没活路的穷苦孩子,可秦杏游有钱有医术,几个名角捧手里,粗活不用他做,就唱戏时给送个水,一看就知道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秦追不知他人念想,只是低头收拾茶壶,就在此时,却听到前面戏台上传来唱词。“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秦追手中的动作停了,他回身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是《杨家将碰碑》里的第一句,往年秦追从别处听过《碰碑》,却从没有哪个人,只用第一句就摄住了秦追的听觉。《碰碑》也是悲剧,讲的是杨继业率六郎、七郎作为前锋出击,却被困两狼山,最终七郎被奸人害死,六郎无归,杨继业在冻饿之中碰碑而亡的故事。这份悲怆是碰碑的底色,可底色总是随着故事的演绎而逐步显现,如芈七豆这般,只用一句就吸引所有人的带着魔力的唱工,秦追也是第一次听见。见秦追听得入神,侯盛元也不打扰,只和柳如珑嘀咕。“他怎么对这种悲凉的调子格外有感触?”“小孩子都喜欢喜剧,阖家欢乐的那种?就这小子格外不同。”秦追坐在衣箱上,将《碰碑》从头听到尾,每回杨继业出声,他都感到难过。其实只读杨家将的故事,秦追还会跟着大众一起骂“干脆剁了潘仁美”,可真的听了唱词,他反而完全能理解戏曲中人物的逻辑,理解其中的感情。潘仁美不能杀,因为他是上官,剁了上官,军纪就没了,军纪不可以乱,因为外部还有辽国虎视眈眈,军队是保护国家的最后一层屏障,杀潘仁美,是不忠。为了忠义,杨继业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终于,在戏曲中,杨继业有了“若七郎不归,便豁出老命与潘仁美拼了”的想法,可到底,他也没能报复害死亲儿的奸人,只能碰碑而亡。是悲剧,却是演的很好的悲剧,听完以后有股酣畅淋漓的感觉,五十分钟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待场外叫好声轰然响起,秦追才倏然惊醒,不知何时和他通感的知惠已经在抹眼泪了。“欧巴,我觉得我平时听戏都没这么多感触,为什么你就能感觉出那么多的?”露娜吸着鼻子:“寅寅是个很敏感的人呐。”罗恩拿手帕擤鼻涕:“寅寅以后一定会是了不起的艺术家的。”菲尼克斯感叹:“所以我特别喜欢和寅寅一起听音乐会,通过弦,我能从他那里分享到我自己感知不到的东西。”格里沙一副才回神的模样:“嗯?怎么了?寅寅奇卡,下次再有这么好的表演,记得叫我,真好听。”看来六人组里就秦追和格里沙是全靠自己在感受《碰碑》的魅力,其他四个都是蹭他们俩感悟的。秦追:你们什么时候上线的啊?我居然都没注意到。侯盛元蹲下,拍着秦追的肩膀,竖起拇指:“芈老板,申城老生里的头号人物,纵观我这一生见过的老生,他是唱工第一。”秦追感叹:“唱得太好了,怎么能这么好?难怪他是头牌,金叔叔都只能给他做二牌。”侯盛元忍不住想,就你那嗓子,用心也能唱得好,而且芈七豆的好嗓子是多年练出来的,你是生下来就仙音在喉,老天眷顾。至于老芈年轻时遇到的狂蜂浪蝶,比金子来遭遇的还多这种不正经的八卦,侯盛元就不和才九岁的徒弟讲了,毕竟老芈都五十多岁了,给他留点面子吧。一炮而红讲的就是年禄班,他们三天炮都没打完,汉口一位叫“胡爷”的大佬就听说了他们。这胡爷也是个戏霸,手里有鄂北大半戏园的股份,他派人过来和年禄班谈合作,张口就说:“胡爷也是看得起各位,三七分,打赏可以对半分。”自然是年禄班三,戏园七。这种戏园和戏班分成的模式,是在光绪末年就有的,叫“劈账”。年禄班硬功夫多,到其他地方都是五五,打赏更是戏子的私人收入,若是已经出师到年禄班搭班的,如柳如珑金子来这样的,打赏九成归他们自己,一成给年禄班就好,没出师的小孩收到的打赏,就由其师傅去处理,总之是和戏园没关系的一笔钱。可谁叫胡爷后头还有帮派呢?平台势大两头吃也不是21世纪才有的状况了,一群戏子敢怒不敢言,怕胡爷纠集人手来打砸他们的行头,只能忍气吞声。芈七豆妆都没卸,就悄声对侯盛元说:“唱完这一个月,咱们立刻走,不在这姓胡的地盘唱了,这心忒黑了!我回去以后还要和其他同行说,不到这姓胡的地界来。”侯盛元没吭声,要不是为了救徐谷雨需得留在汉口,才听到胡爷要盘剥他们的时候,他就扭头便走了。哼,他可是在师兄的船队里也有股份,在盛和武馆做副总教头的,又不是只吃唱戏这一碗饭,底气足得很,要不是为了徐谷雨,谁受这委屈!格里沙精准点评胡爷的做法。“要是达利亚先生从西伯利亚接回来的战友在的话,那老小子已经被挂起来了,可惜他回华沙去了。”秦追:“达利亚先生的朋友到底是谁啊?”时至今日,秦追也没搞清楚达利亚先生的朋友到底是什么猛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也能跑的毛子不少,可华沙是波兰的首都,达利亚先生的朋友是波兰籍,波兰也有这样的猛人吗?秦追唯一认识的波兰人就是肖邦。唉,这时候秦追就书到用时方恨少了,他以前仗着记性好将教科书生吞硬背,全力死磕对高考有用的知识,其他书都看得少,导致一朝穿越,才发觉自己的知识盲区面积已经堪比兴安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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