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的厨房,二十四小时不离火,需轮班值守,要照应老爷子三顿补汤,谈心兰日常滋养的药膳,以及样式精致的早餐,也是每天天不亮,白案师傅起来做好的。正餐更是不消说,还有各人的宵夜。恒妈跟着他上台阶,问芭蕾舞剧好不好看,叶家的大小姐怎么样?钟漱石硬着头皮作答,“就那样。”根本没见着,他能知道什么?他进浴室洗澡,衬衫随手丢进脏衣篓里,恒妈拿了件干净浴袍,放在床尾凳上,关好门出去。温热的水漫过他头顶,钟漱石往后捋了捋浓黑的头发,闭上眼时,脑海里突兀的,浮现一片雪白胸口,单薄布料包裹下,半圆弧度若隐若现。再往上,是孟葭那张,倔强又清白的脸,紧抿着红唇,不肯看他。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一下。钟漱石关了花洒,扯过浴巾,裹着下半身走出去。窗外凛冽的夜色,像沾染了她发梢上的芙蕖清香,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满屋子都是这股散不掉、躲不过的气味。他倒半杯威士忌,加双倍冰块,手撑着黑桃木半台桌,仰头喝了个精光。钟漱石极少睡懒觉。不管头一天熬得多晚,只要他人在家,是一定陪二老用早饭的。他穿件偏休闲的白色polo衫,浅咖色的休闲裤,坐在长餐桌旁,独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钟文台卷着唐装袖口,他在院子里练完太极,从外面进来时,钟漱石已盛好碗清粥,放到他面前。谈心兰旁敲侧击的,“漱石,昨天那么晚回来,跟小昕聊得投缘?”“我和她聊不成什么,下次您别再来这一手了,太老套。”钟漱石夹一筷子枣花糕,放到他奶奶碟子里,口气是不容商量的刻板。谈心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钟文台一个眼神制止。等到钟漱石出了门,谈心兰才说,“刚才你不让我讲话?”钟文台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你还想他回来,就别再多嘴了。你这孙子,早就过了听命于你我的年纪,明白吗?”谈心兰给他递眼镜,“那他的婚事怎么办?”“慢慢来,他今年还不满三十,也没那么急,先让两个孩子处一段,兴许会有转机。”钟文台是担心,逼得太紧了,反倒激起他的不适来,招钟漱石厌烦。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他不信他那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孙子,真会拎不清。钟漱石在办公室坐到下午,处理了几份紧急文件,郑廷几次进来倒茶,觑着他今天脸色不佳,不敢多打扰。到快傍晚时,橘黄的日头模糊,钟漱石身姿挺拔的,抄着兜站在全幅落地窗前,接一个不受欢迎的电话。“陈伯伯,你说的事,我心中有数。”“您也不用太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好,一定带到,再见。”
钟漱石挂断,把手机扔在茶几上。郑廷听了这三句就知道,是陈家那个倒霉儿子,在学校里胡作非为的事情。他笑了笑,“早先拼了老命惯儿子,现在捅了篓子,陈又豁出老脸来求人。”“老来得子嘛。”钟漱石说得舌燥,双腿交叠,往后靠坐着,抿了一口茶水。郑廷没多议论,“车在楼下等,时间正好合适,可以出发了。”“走吧。”郑廷拿上他的手机,跟在钟漱石后面,快步出了门。谭宗北从今早接了电话,郑廷通知他,钟漱石晚上会到开始,就一再的查验菜单,叮嘱后厨要拿出看家本事来,摆了席面的院子里,转了大几圈才安心。甚至临时通知了他妹夫孟维钧来作陪。钟漱石跟他做过学问,怎么说一日为师,多少也会给些薄面。等一桌人差不多到齐,钟漱石的车子才出现。谭宗北和孟维钧在门口迎他。眼看郑廷先出来,忙去开车门,一双黑色皮鞋点出来,钟漱石先客套一下,“叔叔是长辈,哪能劳动您?”听得谭宗北在心里骂娘。这小子,尽来虚的。谁他妈当得起你长辈?不来开这个门,下回还能见着你金面?上一回,钱家的不过一时疏忽,弄混了座位次序,钟漱石当面没说什么,但打那以后,直到钱飞出事,他都没再赴过钱家的约,今后更不可能了。众人坐定后开席。宜飘宜忽的扬州小调,穿过曲廊檐滴,攀绕着粉墙黛瓦,悠悠而来。酒喝了三巡后,被钟漱石摁着坐上的孟维钧,得了谭宗北的眼风后,问道,“漱石,最近集团还清平吧?”“老样子。”钟漱石手搭在膝盖上,听着鼓乐,后背挺拔而松弛的,靠在椅身上,不时敲击两下。有人问起来,“孟院长一个南方人,待了这几年,说话都像个老北京了。”孟维钧笑,“可不是这几年,是二十多年。”钟漱石不知想起来什么。他看向孟维钧,“老师偶尔,会怀念广州吗?”“很少。都离开这么久了,父母又不在,还能剩多少情分。”孟维钧不肯回去,大抵还有对先夫人的愧怍在,这份羞惭使他近乡情怯。谭宗北插进句浑话,“我看我妹夫啊,就是死了,也要埋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