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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幸好没有腐烂在冬天(第2页)

哀鸿遍野的「慕府」宅邸,死状惨烈的尸山血海,烈火熊熊的残垣断壁,零乱的黑发披散开来,素白长衫沾染斑驳的血迹,腰间的碧绿色玉环被鲜血浸染,散发白色的寒光,手中的七星龙渊,随着玉环的光芒嗡嗡震颤,立在晶莹剔透的白色琉璃瓦顶,与手持墨色湛卢长剑的锦衣少年郎,剑拔弩张,遥遥对峙。

我回来了,回到了前世的梦境,见到了梦中的慕郎,这个梦,接续了上一次戛然而止的厮杀,而困在前世躯壳里的我,紧张得浑身发抖。

“慕郎,挡我者死!你也不例外,别逼我”!

“阿梨,我知道你恨,都是我的错,你冲我来,我慕非的命给你,不要再滥杀我慕府无辜了”!少年郎的声线痛楚中微微颤抖。

“我”冷哼一声:“是,是我傻,我如此信你,却被你利用,你慕家蓄意谋害我成家,害得我成府上下几百口人,蒙冤被满门抄斩,我不屠尽你慕家全族,对不起午门上高悬的,我爹娘和全族亲人的头颅”!

一把扯下腰间的碧绿玉环,往下随手一抛:“什么定情信物,狗屁不是,老娘不稀罕”!

“我”不再多言,挥剑直直前突,杀向面前的慕郎,他持剑抵挡“我”频频的杀招,明明熟悉彼此的招数,他的剑法显然还在“我”之上,可他却不肯下杀手,只与“我”反复周旋,只想消磨“我”的怒火。

“我”复仇心切,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痛下杀手,抵御姿态的慕郎颇为狼狈,青玉色长衫被“我”的龙渊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臂和肩膀都中了一剑,从内往外渗出血来,可他只咬牙受着,眼神中并无怨怼。一支暗箭从西北方悄无声息地袭来,心神大乱的“我”并未察觉,被一箭射中右肩,慕郎冲上来护住我,下一秒,无数支暗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这架势,不仅要取走我的性命,连慕郎的首级都要一并取下。

一把拔下右肩的暗箭,“我”与慕郎选择同仇敌忾,我们的背紧紧靠在一起,将手中的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试图抵御飞射的乱箭。但百密一疏,先是我的后腰再中一箭,手中的龙渊一抖,差点掉落瓦上,防御瞬间露出了破绽,慕郎转头将我护在怀中,随即也中了箭,不出三秒,我们两人的后背被乱箭射成筛子,鲜血喷溅。

脱力的二人相拥着,从堂屋的瓦顶坠落而下,本以为会直接坠地而亡,却未曾想,坠落位置的正下方,不偏不倚,竟是慕府内的一口百年老井,井口宽敞开阔,我们同时坠入幽深刺骨的井水之中,浑身的箭头被井口猛地一卡,折断了一大半,还有些深深插入了体内,疼得“我”牙关都在颤抖。

“难道今日便要殒命于此了?成家的最后一个血脉传承,到我成沁梨这里,就要断了吗?连慕郎都要一起杀,难道真不是他害的我,我怨错了人吗?天哪,我屠了慕府上下多少无辜的生灵!到底是谁,要害我全族”?旁观的神魂听到了这具躯壳的心声,心在泣血,却无能为力。

两人的身体逐渐下沉,井水被我们的鲜血染红,很快血水就被稀释。忽然间,深不见底的井中,一道幽幽的白色光芒陡然亮起,从井底慢悠悠漂浮而上,刚刚被“我”随手一抛,死心扔掉的碧绿玉环,竟也掉入了井中,此时它浮到慕郎的腰间,找到了另一枚定情信物,两枚玉环甫一相遇,便同时闪烁着莹莹白光,纯粹的白色光芒将我们二人完全裹入其间。

我们的身体仍在下沉,可这对玉环散发的神奇白光,却将还扎在体内的断箭,一一都拔了出来,仅有些迟钝的痛感,白光拂过体内渗血的窟窿,血便生生被止住了,伤口也很快开始愈合。两枚玉环贴合在一起,浮到我们的眼前,飞快撑起一个透明气泡,气泡里氧气充盈,温暖潮湿,即将窒息的慕郎呛出一口水,竟苏醒了过来。

这井水是活水,水下似有通往别处的水道,我们迷失了方向,只能互相搀扶着,随着透明气泡高低漂浮,两枚玉环像高悬的明灯,清透白光照亮身前约一米的路,暗黑的水下岩石突兀,不知在水中摸索了多久,眼前一亮,水道走到了尽头,浮出水面,眼前是陌生的滩涂,我拾起两枚玉环,小心揣进怀中,再从水中爬出,趴在岸边大口喘气。

“阿梨,你误会我了,真的不是我告的密!你给我的亲笔书信,我都藏在家中藏书阁隐秘的神龛中,除了我和打造藏书阁的三叔,没人知道那神龛后有暗格。你成家在朝中被陷害的前几日,暗格中的书信全都不翼而飞了,我三叔过世已十余载,不是我,更不是他,到底是谁偷走了我们之间传递的机密,我还没查到头绪,你爹便遇害了!”

“你本在闭关修炼,接飞鸽传书赶到,却见全族被诛,头颅高悬午门之上,一时间心神大乱,正中了奸人的诡计,便以为是我慕家出卖了你成家,等我拼命赶来,还是晚了一步,你已走火入魔,屠了我慕府满门,结果我俩反目,被一齐暗害,要不是师傅赐予的这对袈裟环,今夜,我们也逃不过一死。到底是谁,如此奸诈狡猾,要将我们慕成两家都灭了门?!”

“我”大惊失色,浑身抖如筛糠:“天啊,慕郎,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竟被仇恨蒙蔽,杀了你的亲人手足,我该死!护不住我成家老小,还害了你慕家上下,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挥起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龙渊,就要往脖子上狠狠抹去,慕郎一把握住寒光闪烁的剑身,鲜血从他的掌心扑簌滴落:“阿梨,要死,也等先报了仇!揪出幕后黑手,到那时,我再陪你一同赴死”!

浑身紧绷脱力,龙渊从手中滑落,“我”瘫软在慕郎的怀中,眼前雾蒙蒙一片,天旋地转间,梦境折叠,我又回来了。夕阳西斜,原来冗长的梦境,在现实中不过短短半小时,伸手摸向胸前的袈裟环,原来在上一世,它便救过我的命,在冥府水下生出的透明气泡,前世也出现过,另外那一枚玉环,现在到底在哪,在谁的手中呢?

2006年1月7日,星期六,腊八节,已经恢复半流质饮食的我,喝了一小碗春华阿姨和老陈叔叔一早送来的,香甜软糯的腊八粥,舌尖的丝丝甜意犹未尽,满足地打了个响嗝。我妈帮我换上闲来无事织好的红色毛衣,给我系上张如诗亲手织的草绿色镶金丝围巾,对比我妈成熟的走线织法,张如诗笨拙的针脚显得格外可爱。

戴好口罩,走到病房门门口的轮椅上,找好舒服的角度坐下,在膝盖上盖好厚厚的毛毯,右手振臂一挥,开心喊出一声:“冲啊,樊司令”!

是的,与世隔绝一百一十九天后,我终于获得了离开病房的特赦,可以坐着轮椅从住院楼去往门诊楼拍CT,而途径中庭的花园时,被准许了晒太阳放风,拥有难能可贵的半小时。

“我四肢健全时,常常抱怨周围环境糟糕;瘫痪后,怀念当初可以行走奔跑的日子;几年后长了褥疮,又怀念起前两年,安稳坐在轮椅上的时光”,年少时读不懂史铁生,也不明白,平凡即是幸福,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日常皆是幸运,而此时此刻的我,终于是懂了。

被推出住院楼大门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推开这扇大门之前,我被从急诊赶到住院部,带着对未来的的担忧、忐忑、恐惧,九月初的阳光焦灼地炙烤着皮肤,从外向内推开这扇大门时,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浑身大汗的我一个激灵,鼓起勇气一脚踏进了未知,前方艰难险阻,仍要无畏冲锋,勇猛杀敌。只是,这一仗艰难得超乎想象,我差点殒命在了这白色的围城里。

当这扇大门再次从内向外被推开时,户外的低温扑面而来,与暖和的室内判若两季,瘦骨嶙峋的我靠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保暖的毛毯,心中平和、欣喜、雀跃,一月的凛冽寒意冻得我一缩,刚除过草的绿地洋溢着好闻的青草汁味,我贪婪地嗅着这久违的气味,仰起头来,温暖的阳光穿透枝丫洒落脸庞,在这发霉的世界里,想被阳光狠狠晒透。

扶着轮椅,双脚触地,缓缓站起,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脚下的草地回馈柔软的触感,微微的寒风拂过每一寸皮肤和毛孔,围巾上的丝线闪耀着金色微光,像初春萌芽的新绿,莫名的生气盎然,那是生命的颜色。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会远吗?用心去感受,曾习以为常的微小日常,原来是如此的美好,活着真好,幸好我没有腐烂在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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