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慕晚滢是遭受侵害后精神失常,自戕而亡,才成为鬼妖的,但原先的预设根本站不住脚,她爱自己,也爱孩子,勇敢坚强,是个能往前看的人,这么看来,这个身份莫测的莫言,还有黎耀明的死,可能才是慕晚滢劫难中的变数。
小奇出现在产房时,我有些懵,问它怎么不守着那边了,它气呼呼喷了几下鼻息:
“狗日的莫言,儿子死了以后,先是收了儿子的魂,又气急败坏,突然启动早就设好的法阵,我避之不及,被结界的强大法力给弹射了出来,还受了暗伤,真晦气。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死老太婆,十有八九会对慕晚滢和刚出生的孩子下手。慕非在我们的世界还活着,慕晚滢却是极为罕见的鬼妖之体,之后她必将经历非人的折磨,且看着吧”。
在过去的时空中漂泊近一年,我与小奇相依为命,默契与日俱增,袈裟环在这个异空间里不受召唤,挂在胸前变成了单纯的首饰,但丹田内的舍利子,体积越缩越小,围绕舍利子逆时针盘旋的四色光晕,已经能随我的心意调整快慢节奏,火焰能量越来越菁纯,我心意一动,掌心便浮出一团清澈的雾蓝,火焰在小奇周身燃烧,它舒服得打了个摆子。
正如目睹慕晚滢两次被侵害时的无力感,这一次,明知她带着孩子回家,将会落入万丈深渊,我依然无法出手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堕入地狱之中。
生产后五日,黄道吉日,风和日丽,我妈请了假,和慕慎行、丁姨一起,接慕晚滢和新生儿回家。“当医生也蛮不错的呢”,她逐渐开始喜欢上医院的工作了,救死扶伤,开药治病,比起芭蕾舞演员的风光,更多了一重高尚的满足感,药房里的药味和静谧令她心安,连好姐妹生产,因为她是本院员工,都能破例被允许进产房陪产。
慕晚滢裹得密不透风,坐在轮椅上,怀抱着娇贵的小肉团,眼耳鼻嘴都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眉宇间的英气有几分慕慎行的影子,还好没放弃他啊,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脆弱且无辜,虽然来路不正,也曾被自己百般嫌恶,想扼杀他的存在,但孩子并没有选择权,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待出了月子,带他一起去到美利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胎儿的健康,孕晚期慕晚滢好吃好喝,足足胖了一大圈,虽然剖腹的伤口还没长好,但产后的气色依旧红润,到家之后,坚持给孩子喂完奶,我妈就安顿她睡下了,当然,不想影响她的情绪,孩子的亲爹不提也罢,大家都缄口不提,瞒着她黎耀明自戕的消息。
虽然罪魁祸首已死,孩子也平安降生,看似不存在什么威胁了,但经历过秦可卿的二次侵害,加上这小子现在杳无音信,谨慎的慕慎行不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召回了之前的那队特勤安保,在女儿孙子出国之前,贴身保护周全。
儿子死后,黎震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在极力忍耐这个变得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孽障,无数次萌生一枪崩了他一了百了的想法,要不是虎毒不食子,真的就下手了。将黎耀明拴在阴暗的地下室,不给他一丁点做人的尊严,就是想将他逼上绝路,选择自我了断,这样他作为父亲,手不沾血,却能永绝后患。
为了避人耳目,黎家并未发丧,黎震本想安排贴身警卫员,用麻袋将儿子的尸身装了,找相熟的殡仪馆一把火烧成灰,也不讲求什么入土为安了,却没料到,平日里大事都以他为尊的妻子,歇斯底里发了狂,从内锁死了地下室的铁门,五天五夜了,任他怎么敲也不肯开门。
莫言在里头悄无声息,断了水和食物的供给,儿子的尸身照理该腐烂发臭了,到了第五天深夜,他趴在门缝那儿闻了半天,也没闻到一丝奇怪的气味,要不是他不停敲门,引得莫言隔着门嘶哑地回应让他滚,他甚至都怀疑,妻子是不是受不住打击,在地下室也寻了短见。
“也许地下室还有之前储存的干粮,老婆子困了这么多天也没事,一定是太过伤心了,才守着儿子的尸身不肯放,由着她去吧,过两天头七一过,再找工具来撬开地下室的门便是”,黎震自我安慰道。
慕宅这边,慕慎行忙得团团转,出国前的准备有条不紊进行中,慕晚滢则岁月静好,呵护着襁褓中的慕非,安稳地坐着月子养身体。慕非是个乖巧的宝宝,不怎么哭闹,喂奶也很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妈妈一唱儿歌哄他,就咯咯直笑,胖嘟嘟的右脸颊,隐隐能看到个浅浅的酒窝。
我妈一下班就骑着二八大杠飞奔回家,爱不释手地将慕非搂在怀里逗,和丁姨抢着帮姐妹带孩子。每每这时,两个一起长大的女孩,总是相视而笑,温柔的母性光辉,让慕晚滢的犀利美艳柔和了下来,人也变得更松弛了。之前的苦难随着孩子的降生,和出国开始新生活的临近,眼看就要翻篇了。
莫言这老婆子,到底窝在宅子的地下室里筹谋什么,着实猜不出来,因为我和小奇,都闯不进她设的古怪阵法里。这几日,我试了各色火焰,连橙色火焰都使了出来,也被那笼罩整座黎宅,流动着诡异符文的结界反弹了回来。
我与小奇,似乎还打草惊蛇了,莫言感知到外力破坏,竟能派出成群的纸折小人出来查探情况,巴掌大的白色小纸人,扁扁的一片,圆圆的脑袋,纤细的四肢,颇为抽象,身上遍布鬼画符,与结界流转的符文雷同,所幸我与小奇不属于这个时空,并未被纸人发现。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是这操蛋世界的潜规则。到黎耀明的头七回魂日这天,慕家的祥和,终是戛然而止。
慕晚滢房内,母亲和孩子都睡得正香,新生儿慕非在梦里还吧唧嘴,可能是梦到喝奶了。我正坐在梳妆台前,来回倒腾四色火焰,百无聊赖做着实验,企图掌控绛紫色火焰和橙色火焰的融合,复刻出那日重伤鬼妖慕晚滢的稀薄黑褐色火焰,频频失败,恼火得很。
子时一过,窝在床脚的小奇率先察觉出异常,立即神识预警,抬眼看向窗台,那小纸人又成群出现了,但这一次,莫言派来的,是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炭黑色迷你纸人,身上的符文是流动的暗金色,一看就知威力惊人。四十九个黑色纸人循序从窗缝钻入,沿着墙壁直立往下,瞧它们行进的方向,不是我预想中的慕晚滢,而是更靠里的婴儿床。不好,慕非有危险!
四十九个炭黑色小纸人将婴儿床团团围住,走出一个符文最粗,金色最盛的来,其余四十八个小人,被这个小人操控着,绕着婴儿床施起了咒,不出十秒,婴儿床便鬼气萦绕,小宝宝双手紧攥,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那个指挥施咒的小人,低头双手合十,收了黎耀明魂魄的,葡萄大小的灰色小葫芦骤然出现,从中激射出一道灰白色的魂体,直击宝宝的印堂,慕非惊惧地睁开眼,喉头像被大力掐住,快要无法呼吸,发出赫赫的喘息。
显然,莫言用了某种失传的鬼力搬运术,意图在儿子头七,让儿子的魂魄夺舍孙子的肉身,一旦夺舍完成,黎耀明将借用血脉相连的亲儿子的身体,鸠占鹊巢,成功还魂,成为受莫言操控的,半死不活的「过阴人」。
小奇在莫言那里碰得一鼻子灰,总是双拳打在海绵上,本就愤怒异常,一看纸人朝小婴儿下手,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丝毫没有犹豫,跳进我怀里,额前的圆环印记青光闪烁,一头抵在穿越后形同摆件的袈裟环上。袈裟环没有反应,但钥匙的功效仍在,小奇的身形迅速涨大,第二次暴露出老虎一般的巨大本体,后脊上灰白色的骨节翅膀翛然展开,气势惊人。
上一次与鬼妖慕晚滢激战时,深陷结界,视线受阻,并未看得真切,此刻仔细观摩小奇幻化后的模样,心中大为惊颤,《山海经》是我最喜欢的古籍,都快翻烂了,我说怎么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小奇的本体,竟与上古四大凶兽「穷奇」如出一辙!
灰白色的骨节翅膀几乎覆盖了房内34的面积,小奇朝天怒吼一声,翅膀斜斜一挥,一击有奇效,抽得那些阵型诡异的炭黑色小人东倒西歪,持咒的小人被拍得飞远了,灰白色小葫芦啪嗒一下坠落在地,刚好吵醒了孩子的母亲。
慕晚滢肉眼可见的,是孩子印堂发黑,气息受阻,面色发紫,惊惧之间,以为孩子窒息,本能冲过去抱起孩子,头朝下倒置,用医生教的办法,奋力拍打后背。黎耀明死前性情大变,疯癫如太监,自戕死后强行被收的魂魄本就不稳,加上慕非自身神魂的强大,和小奇的骨翅攻击辅助,一接触到慕晚滢的气息,贪婪的本性战胜了咒文的力量,灰白色魂体从孩子体内窜出,不受控地钻入慕晚滢的印堂之中。
慕晚滢掐住喉咙,痛苦地瘫倒在地,黎耀明活着时侵犯她还不够,死了,也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不知被扇到哪里去的持咒小人,操控着灰色小葫芦突然现身,周身符文金光大盛,一道灰白色的魂体,纠缠着一道白色的魂体,凭空被吸进了小葫芦中。
持咒小人见小奇的一只翅膀托住婴孩,另一只翅膀再次朝自己扇来,直接原地自爆,噗嗤一声巨响,四十九个小纸人灰飞烟灭,而附有慕晚滢和黎耀明魂魄的小葫芦,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安保冲进房间的时候,慕晚滢的身体,早已咣当倒地,直挺挺地没了气息,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这些年,慕非一直陷在被抛弃的痛苦怪圈里,以为母亲嫌恶自己,从未爱过自己,却不知,为母则刚,最爱他,坚持生下他,为他规划未来的人却正是母亲,而慕晚滢,也是为了救他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