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姑娘们道过晚安后将砗磲的白色扇壳缓缓关上。他一如既往地在边上游动——这两个小祖宗可不是什么乖宝宝,好几次莫里森前脚刚关上贝壳,后脚小姑娘们就偷偷溜到游戏房玩玩具了。虽然莫里森也不介意喊着“我看到你们了”这种奇怪的名台词追得她们满屋子又窜又笑,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依旧是‘孩子们必须早起早睡’理论的忠实执行者。女孩们还在窃窃私语刚才的悲剧童话,同情着为爱付出的人类。莫里森在贝壳外听着那些幼稚的对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微微上扬。他伸了一个懒腰,潮水在人鱼身边形成无数带着气泡的漩涡,它们擦过皮肤,最终变成一条条细细的白线朝着悠远的海面不断延伸,莫里森盯着水泡,等他回过神来,才终于意识到除了远方潮涌的细微声音外,贝壳里的夜谈会已经结束,哭累了的小孩子们在海葵的簇拥下安稳地进入梦乡。直到这时,男人才大松一口气地从女儿房间里退出来。他将刚才的童话书塞进自己背囊里,确认大门锁好后,年长人鱼晃动着蓝色背鳍,一头扎进大海幽邃深远的黑暗里去了。※※※莫里森时常会想,为什么章鱼巫师喜欢住在如此险恶的环境里——岩浆在近乎透明的海床底下翻涌着危险的橙红色泽;粘满巨型藤壶的古怪岩石随处可见;鲸鱼骨刺作成的牢笼悬在半空,不知道犯了何等过错的囚犯早已化成看不出来形状的白骨。莫里森放松身体,让洋流推着他前进——此地的海水也与人鱼所住的区域有着天壤之别——特别温暖的水温使微生物不断滋长,数量之多就连本来清亮的水质也呈现出粘稠又混沌的墨绿,腐坏的腥味通过鳃口一波一波传达到鼻腔。莫里森强忍着不适,当标志性的海底山峰出现在眼前时,男人用力拍打着尾鳍从潮流里脱开身,快速绕过呈尖角状耸立的岩石,靠水流与惯性将黏在鳞片上的寄生物甩出去后,俯身潜入海底洞穴幽暗的入口之中。通往目的地的隧道长且狭窄,数量庞大的钟乳石与石笋使得每一次摆动鱼鳍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在前进的过程中莫里森没少擦碰到身边游动的鮟鱇鱼群,一时间莹莹烁烁的光点几乎是在瞬间就将路照亮了。“杰克,你今天不仅迟到,而且东西又没有带足。”恶名昭彰的章鱼巫师懒洋洋地坐在宝座上,八条足腕嫌弃地翻动着莫里森的背囊,“之前的约定?‘每周你为我带七个魂球,而我祝福哈娜平安长到成年’现在只有四个,这就意味着下周我要饿三天肚子。”“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黑影一样吃点龙虾或者蟹类?”莫里森有点暴躁,作为一条雄性人鱼,长时间在别人的地盘逗留,就算对方自己并不讨厌,不过神经还是本能地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该死的,我受够每周都要进行这个白痴对话了。”“她是她,我是我。不要抱怨,造成现在这种状况都是因为你基本没有达成过目标。一周七个要求也并不过分。”戴着白骨面具的章鱼从巨型海螺上下来,他的足腕在莫里森身边围城了一张柔软又危机四伏的大网,将无路可退的人鱼圈在里面,“发挥种族的优势,朋友。”巫师用手臂揽住莫里森的腰,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去海面上唱唱歌弄几场海啸,或者用你们的泪水结晶诱惑采珠人,再不济还可以操控鲨鱼去咬死几个出海的渔夫,杰克,弄魂球的办法多得是。而你明显是在消极怠工。”死神——也就是章鱼巫师的名字——他说的不错,弄魂球的方法实在太多了,莫里森却一个都不想尝试。和那些把人类当做假想敌的同类不一样,莫里森对人类一直持中立态度,只要双方互不侵犯,那么人鱼完全没有必要扮演深海恶魔的角色,去夺去无辜人类的性命。于是只剩下一个办法。人鱼每天在离海面很近的地带游动,冒着被猎人发现的风险,搜寻溺亡人类留下来的红黑色魂球,有时候他能找到遭遇海难的渔民,有些是被海盗杀死后抛下船的旅人,也有些是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亡魂……但幸运女神也不是每天都伴随身旁。更多时候,莫里森就今天一样,底气不足又焦躁不安地与死神对峙。“哈娜现在四岁。也就是说我已经和你进行了四年这样的不对等契约,”漆黑触须开始裹上人鱼苍蓝色的鱼尾,空闲着的足腕则将莫里森的手臂绑到背后固定住,他们凑得很近,死神几乎能看见对面家伙侧颈上小幅开合着的鱼鳃裂痕,“我想是时候可以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