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你九死一生离开乌扎卡族来到妙音门之后,就和那边再也没什么关系了。从那往后,你生是妙音门的人,死是妙音门的鬼,别管什么‘胡汉老死不相往来’的破规矩了。”薛书雁低声道:“妙音门诸位前辈对我有再造之恩,此身尚存世间一日,便不敢有一刻或忘。夏护法也是忧心云歌才会如此的,我怎会想多呢?”凤城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近来的话真真变多起来了,这倒是个好事。”她拍了拍薛书雁的肩膀,带着过来人的感慨郑重告诫道:“有什么想说的,就一定要说出来。能走一步看十步、算得滴水不漏固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有些时候,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也未尝不可的。”等到薛书雁带着凤城春决定提前封山的消息和煎好的药回到内室的时候,夏夜霜已经不在这里了,薛书雁纠结了一会之后,还是亲自把药端了进去,还要掀开床帐子叫杜云歌起来吃药,真可谓无微不至,哪怕妙音门门主的那一帮子侍女在这里,也不可能做得再周到半分了:“云歌?起来吃药了。”杜云歌接过碗之后手抖了抖,原因无他,这只碗怎么又是阴魂不散的龙泉窑梅子青莲瓣碗呢,再加上这碗里眼下装着的是满满一碗的漆黑的、味道相当冲的药,和上辈子被何蓁蓁强行灌下去整整一碗的毒药的那一幕何其相像。她还在病中,自然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力气来掩盖自己的恐慌了,便把这碗往床边一放,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要用这只碗!”薛书雁沉吟了一下,倒也不问原因,转而问道:“那你想用哪个?我去给你拿。”“哪个都好,只是不要这个了。”杜云歌又把这只价值连城的碗往外推了推,只觉每看见这些跟她失败的上辈子相关的东西一次,就要被强行扯回那段血淋淋的记忆里一次。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上辈子的无能和错信还不是很痛心、只是认为自己活该而已,那么在做了薛书雁为了赶在她的头七祭拜她、为了她还走火入魔了的那个梦之后,便愈发悔不当初了,后悔得比自己又死了一遭还难受:她的薛师姐是个多好的人啊,何苦为了她尽忠尽心到那个地步?不值当的。“好。”薛书雁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去秋护法那里讨钥匙,去库房给她找新的碗了。秋月满听了这前因后果之后,哭笑不得地从那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了盛放厨具的库房钥匙给她,道:“明明几天前对这玩意儿爱得还跟那什么似的呢,怎么现在突然就不喜欢了?哎,云歌真是小孩儿心性,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喜欢那个的,也真难为我们书雁了。”薛书雁回忆了一下杜云歌在面对这个碗、甚至在面对“结婚”这件事情表现出的极度的排斥和恐慌的时候,觉得事情可能还真没这么简单。她之前的确是和秋月满的想法一样的,以为这就是小孩子见啥爱啥、爱得快不爱得也快的天性来着,还切实为此苦恼过呢,想着类似于“云歌以后要是突然喜欢我又突然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这样太过遥远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只有这么简单的话,杜云歌又何至于露出如此张皇失措的、乃至惊惧的神色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一大团迷雾中隐隐约约找到了个头,就差某个契机就能把这件事给理顺了。等到薛书雁带着只银边定窑白瓷碗回来的时候,那碗药正好到了可以直接尽数入口的地步,她便把原来那只碗里的药倒进了新碗里,扶杜云歌起来把药给全都吃了下去,揩净了她嘴角的药汁,低声道:“睡吧。”“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看封山。”杜云歌入睡了之后,夏夜霜才轻手轻脚地走入,想把这个不知不觉中已经从白菜跨物种变成了即将拱走自家白菜的猪的人带出去,可是她一进内室,看到的却是杜云歌一心拉着薛书雁的袖子、就连睡着了都不放开,薛书雁也没有造次,只是规规矩矩地陪在床边,不敢逾越半分的场面,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多余了,便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她扶着门,像是已经气力不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半晌之后才重重地悲叹了一声:“……只怪世道不好啊。”夏夜霜开的药果然神妙,次日一早,杜云歌就完全好透了,可以披着她那件价值连城的白狐大氅前去监看妙音门全门上下齐心协力封山的场面了。大棵的云杉被齐根伐倒,堆在了各条小路的中间,河里也被放下了重重带倒钩尖刺的铁丝网,各条大路上更是设下了无数的箭雨机关、八卦迷阵,如果不是有人引领着的话,谁也别想从这些已经开辟出来的路上往忘忧山上走半步,同样,山上的那些野兽也下不得山去,即便是妙音门内的人想要下山,也定要拿了门主手谕才可以;而如果要从荒路上来的话,怕是在摸到妙音门的大门之前,就要先去了半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