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大人是个油滑的人,为傅靖姮挑选的监牢已提前让人修整了一番,虽然仍旧阴暗潮湿却好在没有什么腌臜物,傅靖姮沉默着进了监牢,听着锁链碰击声缓缓地坐在了地上的草席上,只唯天牢一处小小的暗窗洒进来细微的日光,她静静地抬头看着那窗,心里空荡荡的,来这方世界已然十多年了,借着这副伯爵府小姐的身子,一直以来倒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现下平白遭了毒手,还不知那暗中之人到底是谁,如今唯一的依托和指望竟都系在了卢铮的身上。
若是卢铮对她尚有几分顾念的话,应当会想法子救她的吧,他会冒着得罪御史中丞和弘农杨氏的风险为她辩驳吗?她真的能相信这个男人,把自个儿的性命都托付与他吗?
那时场面混乱,傅靖姮不知还能指望谁?如今沉下心来静静思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上也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不过是一场无爱的联姻罢了,她昏了头了竟然将一切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这世间多的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故事,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夫妻呢,许是下水救人未曾及时擦干鬓发的缘故,傅靖姮感觉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便歪倒在草席上晕了过去。
卢铮为着查出那欺辱傅靖姝的狂徒背后之人,早早便离开了傅氏的宴席带着人来了沈谦这里,他出身军中,有的是法子令这人开口,几个时辰的功夫折腾下去,倒是吐出来不少东西,他在铜盆里有条不紊地净手,又将一应事务安排沈谦去探查,便缓缓走了出去。
一出去便看见长青一脸焦急地奔来,他呵斥道:“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长青素来知道公子不喜欢下人做事毛毛躁躁的,但兹事体大他也顾不得许多,赶忙道:“宣平伯爵府出大事了,大姑娘不知为何被人陷害,说她意图谋害孙家小姐,孙小姐现下还昏迷不醒,傅大姑娘已经被大理寺拘走了,此前给您留了话,绯云正在外间等着见您呢。”
卢铮闻言,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慌张又焦急的情绪,皱着眉快步去了外间,甫一看见绯云,张口便问:“到底出了何事?”
绯云当即红了眼眶,将傅靖姮写好的纸递了过去,哭道:“公子走后,姑娘处理好了五姑娘的事儿,刚去了前厅,便有一个丫鬟冲到了大理寺卿宋大人面前,指名道姓地说是我们姑娘害了她家主子孙小姐,大家这才发现孙小姐不知所踪了,一番寻找,我们姑娘在莲花池发现了溺水的孙小姐,便跳入水中救了她,又服了百灵丹请了御医来看,怎料那孙夫人一入府门,便打了姑娘一巴掌,又以权压人逼着宋大人拘走了我们姑娘,可怜我们姑娘从池中出来,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擦拭,也不知她一个人怎样了。。。”
看了傅靖姮的留书,结合绯云所言,卢铮已把事情摸清楚了,当即问道:“孙书仪如何?可有性命之忧?你家姑娘还留了什么话给我么?”
绯云忙把袖间的玉牌递给了卢铮道:“太医说,性命无忧,只是医治需要费些心思,恐怕得半月才能好,这是姑娘的玉牌,这玉牌可号令傅氏的所有产业,包括凌霜的秋水楼,姑娘将这一切都暂教姑爷打理,傅氏上下万望姑爷能救姑娘于水火。”
卢铮摩挲着那玉牌,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张口道:“绯云,你去知会凌霜,查清楚那堂前状告的丫鬟的亲人关系,看看他们最近的近况,查清楚速速来报我。另外,你回府亲自守着孙书仪,寸步不离,务必等她醒来,第一时间来报我。”
绯云领命离去,藏于暗处的沈谦悄悄走了出来,看着卢铮的眼神摸了摸鼻子道:“看来你还真的是很喜欢傅大姑娘啊,急成这样。”
卢铮眼神带刀一般看着沈谦命令道:“你也别闲着,去查查那狂徒身后的事,另外,我总觉得这事儿跟潘裕昌或者拓跋骥有关,拓跋骥的脑子恐怕想不了这么周全,你先去查查潘裕昌在做什么。”
沈谦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这就去,不过你把我们都吩咐出去了,你自己做什么去?”
卢铮面色深沉道:“我去大理寺看看她。”
“大理寺狱恐怕不容探视的吧,你这是要以权压人?”沈谦调侃道。
“御史中丞的夫人都能不顾清名,以权压人拘了她,我身为她未来的夫君,又为何不能仗着权势去探视我蒙冤入狱的未婚妻?”卢铮沉声道。
卢铮趁着夜色赶到大理寺时,宋大人僵着笑脸道:“卢三公子到访,本官有失远迎,不知所为何事啊?”
“宋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拘了我的未婚妻,我这做人夫君的自当前来探视。”
宋大人脑门上斗大的汗珠,讪笑道:“三公子这是哪的话呀?孙夫人那边有人证,傅大姑娘又无法为自己剖白,本官也是依法度办事啊,虽然拘着傅大姑娘,但并未审判亦不曾用刑的呀。”
卢铮冷笑出声道:“莫不是我还该谢谢宋大人的良善?那丫鬟是孙府的丫鬟,绯云轻雨不足以为阿姮证人,御史中丞府的丫鬟倒是可以为她家的小姐作证攀诬阿姮,宋大人当真是汴京青天,行事公允得很呐。”
宋清阳自然也知道自己拘人这事儿多半站不住脚,只得妥协道:“卢三公子漏夜而来定是有话要同傅大姑娘讲,虽说不合大理寺的法度,但到底您二人是圣上赐婚的天定良缘,想来圣上褒奖之人绝非不善之徒,本官行个方便亦无不可,只是请卢三公子快去快回,否则被人知晓了,我也是难做。”
卢铮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由人引着去了傅靖姮虽在的监牢,一打开门,便看见在草席上蜷缩成一团的傅靖姮,心中陡然一痛,命长青守在门口,自己赶忙进去了。
轻轻将傅靖姮扶到自己怀里靠着,也一并看到了她左脸上的指痕,暗恨自己不该那么早离开,取出袖中的金创药,轻轻用指腹擦在她的脸颊上,一接触便觉得过于热了,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傅靖姮的额头,果不其然发热了,想来定是今日下水未及时喝驱寒汤,头发也未及时擦干着了风所致的。
好在他提前准备了,拿出玉露丹喂她服下,握着她的手给她传输了内力,约么一炷香过去,傅靖姮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慢慢回拢了,睁开了眼睛便看见自己靠在卢铮的怀里,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挪开,沙哑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卢铮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伸手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柔声道:“退热了,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能不来?”
傅靖姮忽而为自己先前的小人之心有些羞愧,低头道:“谢谢。”
卢铮看惯了她平日那般装着端庄实则暗藏锋芒牙尖嘴利的模样,看她这样黯然垂首心里颇不是滋味,用手抬平她的脸蛋,跟她对视说道:“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那我便再说一遍,你不日便是我的妻子,在我有生之年必会袒护你,为你担待,我不会对你的困顿视若无睹,卢铮以此生践诺,愿我妻傅靖姮可以永远高昂着头,做个不畏人间事的自在女子。”
傅靖姮听着卢铮信誓旦旦的诺言,看着他坚定黝黑的双眼,说不感动是假的,人生素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穿到这里,一直孤军奋战,祖母和母亲都因她是长女,逝世之前把伯爵府和弟妹都托付给了她,她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也不知道有人护着是这般美妙的滋味,竟笑出了泪水,捧着卢铮的脸便给他的脑门盖了个章,蛮横道:“盖了章那你便踏踏实实做我的人了,你既然说可以为我担待任何事,那你以后不许纳妾纳通房,永远都只能有我这一个妻子,你能做到吗?”
卢铮看她又恢复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心里莫名舒坦了许多,温柔地看着她道:“我卢铮此生只有傅靖姮一个爱侣,若违此誓,愿葬身荒野尸骨无存。”
二人眼神对视间,已生出了无限情意,卢铮本想凑上去再品品那唇,不料长青煞风景地在门口催促道:“公子快些吧,宋大人催了好几遍了。”
卢铮当即黑了脸色,傅靖姮低头闷笑,她怎会不知卢铮的意图,当即送上香吻一枚,只片刻便分开了,督促道:“阿铮可要快些救我出去啊。”
卢铮道了句放心,又将几瓶伤药留给她,把黑狐皮大氅裹在她身上,头挨着头道:“等我。”
说完,便起身离开,还不忘回头看看,见傅靖姮都还好,也稍稍放心了下来。
宋清阳见人终于出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卢铮不客气地说道:“在她未出来之前,三餐茶饭我会命人送来,监牢门口也必须有我的人亲自看守。”
宋清阳面露难色,刚想拒绝,便听见卢铮道:“如今内子是否有罪,还尚未可知,宋大人擅自拘捕,若出了意外,不知宋大人担不担待得起?卢某此举,也是为着宋大人的仕途着想啊。”
卢铮所说有理有据,宋清阳也无法拒绝,况且他得罪不起弘农杨氏,也得罪不起范阳卢氏,夹缝中求生存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思来想起便应允了。
看着卢铮离去的背影,又想到监牢的傅靖姮,心里埋怨不已,这鬼日子啥时候到头啊?神仙打架,倒是他这个小鬼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