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因……?”
电话那头丈夫还在说话。
*
纪兰因的眼皮动了动,长时间漂浮于海上的身体历经一周的辗转总算落回了实处,她的胸口仿佛积压了过多的淤血,很显然,此时过于混乱的神智尚不足以支撑她作出任何判断。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灯光明亮而柔和,打在额头并不会让人觉得刺目,反而像母亲的手一下有一下抚摸着侧脸,带着朦胧而温柔的错觉。
无数重叠的光圈在视野中抖动,她只来得及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毫无意义,仅仅是出于求生的本能逼迫喉管挤出的单个重复音节。
她的身体插满了无数管子,呼吸、进食、一切的生理活动都由外物左右,过了很久耳边萦回的噪音才慢慢消减,纪兰因试图在翻搅不停的记忆残片里,挑选出自己最需要的部分。
下车后她不敢停留,朝着来时的路折返,跑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她已经不记得了。直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她才回到小区楼道里。
然后呢?
胸口很痛、无论怎么挣扎都发不出声音,整个人仿佛陷在泥沼中逃脱无能,她在疑似二楼楼道口拨打了救护车,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数不清的脚步声纷涌而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一个小时后。
护士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纪兰因不知为何没有一丝困意,她盯着右手背的滞留针,和不断下落的点滴液,缓缓眨了下眼睛。
她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与同事的关系冷淡有余亲密不足,再加上没有留下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来看护她的只剩下主任医师的儿子——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孩。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周前,她已经因为伴随着全身器官衰竭的心脏病在生死线上整整挣扎了一周,昨晚才得以走出ICU住进普通病房。
她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所有人都这么说。
听到这个消息后,纪兰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勉强发出更多的声音,“小周……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什么?纪小姐,你可以慢慢说,我不会走的。”自称周辄之的青年轻轻侧过头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暂停分毫,熟练而流畅地剥下一圈又一圈果皮,小刀仿佛与他修长的手指融为一体。他的面庞年轻而带着点柔顺的秀致,一看就知是个耐心极佳的好脾气青年。
“没有心脏……的人,也会得心脏病吗?”
纪兰因突然说道。
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身体某处的平衡被打破了,为什么世界会这么寂静?
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和脉搏,为什么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
为什么,她没有呼吸?
“纪小姐,你……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吧?”周辄之下意识朝床头的心电仪望去,只看到条起伏不定,微弱但始终保持生命的折线。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削好的苹果搁到空白果盘里,又细细擦拭干净双手,才捻着棉签在她皲裂的唇上蘸水。
除了丈夫,纪兰因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细致的照料。她心底升起的如牛毛一样细小的抵触在温柔的视线中荡然无存,纪兰因点了点头。
她终生难忘。
周辄之像是怕她脆弱的身体受不住之后的话,声音淡得只剩下气音,“在那之前我要先说一件可能会有些冒犯的事。……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们人没有想过你能够活下来。在游戏开始前想要逃走的人,往往会死在一开始。”
“但是纪小姐,你活了下来。”
他是想要安慰自己吗?纪兰因的心中没有产生任何多余的情绪,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无声长气。
——他们把那一切称为,“游戏”。
“……游戏是什么?”纪兰因有些茫然地问道,就算大脑想要从他的话中汲取有用的信息,也无法进行连贯有效的思考,她只是在重复着他的话,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进行着模仿一事。
“纪小姐,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死亡倒计时。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预兆,即使是出门取外卖都会被卷入鬼怪的世界,只要在一定时间里确保自己活下去,就可以让自己的死期延后,如果不幸丧生……就会用大众可以接受的非自然死亡方法死去。”
周辄之耸了耸肩说道,尽管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自己,纪兰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话语间透露出的、一点细微的恐惧。
“算上公交车上那一次,我已经经历过五场游戏,因为难度在不断增大增大,我也不敢保证下一场游戏开始后……我还能活下去。”
纪兰因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双眼因长时间集中而刺痛不已,才问出了一直以来都被她强行忽略的事,“是这样吗、我丈夫还没来吗?”
“…………”
周辄之收回手,认真地与她空洞的双眼对望。
“纪小姐,你的婚姻状况上登记的是,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