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阵呻吟,自己这个好妹妹真是个倒篓子,只得老实道:“那赵公子是我儿时的玩伴,如今已不知所踪。那黄州庐州的信也只是唐叔父家的普通信件,我同舅舅也说过的。”
哪知洪玉顷刻变了变色:“普通?女子与男子私通信件,你当你还是七八岁的儿?”
刘溪鸰无力辩白:“并无什么尺素传情之言,都是些闲话家常罢了!”
洪玉冷笑:“那你们画的都是些什么?月儿,葡萄,桂树,你可知是何意?‘待你大些再来府中’这又是何意?这是普通的事吗?”
刘溪鸰脑中轰然,一时想不起这话究竟谁说的。可这信里的东西,舅妈竟都看了吗?何况看是一码事,当着她的面念出来却又是一码事。她脸色涨得通红:“舅妈您……”
洪玉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教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晓得规矩?你如何才能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住在我沈家,同我洪家有来往,还要同别的男子通信。你可知这样若是传出去那便是什么?往轻了说那便是私相授受,重了说那便是朝三暮四,叫沈家女子还有何颜面见人?你不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不为你的妹妹弟弟族中子弟想想吗?”
“所以您就看了我的信?”刘溪鸰声音也拔高了来。
洪玉充耳不闻,哼笑一声:“能耐没有,志气不小。是了,你不姓沈,自然不在乎沈家人如何,你可知,你得舅舅,你的翁翁,为了沈家的今天都付出了什么吗?没有他们,安能有你今日的安稳?结果到头来,难道要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毁灭沈家吗?”说罢便将那茶往案几上重重一搁。
这劈头盖脸的一席话彻底将她说蒙了。
可她说的又是毫无错处的——没有沈家,她过的只会更惨。但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退缩,于是暗暗捏了一把自己,强行回了神,“舅妈,同那戎表哥来往并非我所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咽下喉头的苦涩,竭力放平语气:“我以为这是沈家人的待客之道,才应了您的吩咐去的。我晓得我没什么大能耐,可若说为沈家子弟计,我又何时没有为族中出过力?何时不是努力维持竭力迎合?舅妈说我觉着委屈,是,但我以为,这委屈便是生来的,是我这个无能之人唯一的能耐。”
“而您说的礼数,我却不知我有何处逾矩,每一次都是叫舅舅帮我稍的信,那信也从未封上过,这难道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交吗?但您说的‘一而再再而三’,我却是听不懂的,您说的是我一人,还是说我娘,姨母们和我,还是说沈家女眷?在舅妈眼中,我们沈家人当真就如此碍眼?”
这话一扯,就扯出来沈家的陈芝麻烂谷子。
“嘭”的一声,沈家主母果然拍案而起,厉声道:“好得很!”银牙一咬,几乎是狞笑,“自己错在前头,倒还要想着法的胡乱攀扯?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而门也在这个时候再度打开,沈舜无言地瞧着宅中的女人,三人静默对立。
他看一眼刘溪鸰。
那一日在邹府极尽难听之事的少女又回来了。他向来温和懂事的外甥女,终于如妻子所言,露出了牙尖嘴利的真颜。是了,那时他一味觉得她委屈,还以为她是提及生母的委屈受了激才口不择言。
原来正如洪玉所言,他并不了解她。
女孩沉默着。
洪玉轻声道:“你觉得很委屈吧?不甘心?被迫让步,被迫选择,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你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个下场,是吧?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好命供你选,这已是你最好的命。”
她说的是眼前的少女,但又何尝不是自己?她出身高门却托错了胎,她出身爵门却父亡母失。和任何人一样,她们都有要仰人鼻息的时候。她选择接住了自己最好的命,自然不允许她的屋檐下,有人不依着她擘画的最好的命。这既是一种忤逆,还是一种费力,总有一天,她会晓得自己说的没错。
沈舜瞧了眼妻子,那庐州的信他也不是没提过。但起初她只是说,女子大了后不可再有这样的来往,他心道也是,想着等大些了断了便是。
却没想到那信中他都不记得的内容,她却摸得门清,更没想到竟然用在了这处。
“夫君大人,你们沈家若都是这样的做派,那咱们也别再做打算了,这个家我也当不了了,您就另请高明吧!”洪玉冷眼瞧着丈夫。嘴上却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有些刻薄残忍——你看吧,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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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城不大,如今大户里头的人都晓得,沈家的表小姐,泰州第一美人沈拂的女儿,因顶撞长辈而被沈家主母禁了足,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关便是数月。如今立秋已过,沈府思过堂的大门仍然紧闭。
这夜,刘溪鸰躺在床上,月照窗沿时她闭着眼,那日三人的对峙犹在眼前。
洪玉说,要她想清楚自己的来路及出路,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
别说,这些日子她还真的想了很多。
起初她觉得自己是只鸡,要是收服了她,便可做给猴儿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