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步伐极快,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刘溪鸰打量这巷子,才发现它纵深极长,越往里越是幽静,连道上的吆喝声都仿佛世外之音,一阵阵寒意沁入肌肤。
忽然,一声咵拉拉的响声又从刚才那院内传来,仿佛有女子吵闹,呜咽声叫骂声混成一团,听的并不真切,隐约还夹杂着男子的低语。
却听一声怒吼穿墙而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让爷把你收了啊,三天两头的在这干嚎!我可伺候不起!”这声音的主人千变万化,丝毫也听不出前几日里的千娇百媚。
紧接着又是一阵叮铃咣铛,是盆儿瓢儿被敲破的声音。一颗石子越过围墙掉在了路瞎子脚面上,他一激灵,抱起碗夹起旗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啊呀,女之耽兮!女之耽兮!”
那瞎子健步如飞,一会又不见了。
刘溪鸰茫然地望着道口如常的行人往来。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好似还没醒,连这院子里的打砸怒骂也没能唤起巷中沉沉的睡意。
她还要往里走,一声断喝传来:“阿鸰!”
她一回头,只见何衍疾走而来,一面四顾一面咬着牙拿手点着她,压着嗓子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东都多奇志啊。”刘溪鸰一把拉住他贴在墙根,“来听听,大早上吵架,好大动静,说的像你们西边的话,有几句我还听不明白。”
只听那先前泼辣的声音时断时续,果真冒出些西南方言,何衍年纪稍长,一听那喷唾而出的话里净是些腌臜之语,脸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如何还能站得住?揪起她就往外拖,“走走走,瞎跑什么,叫我好找!快回去!”
“干嘛呀,这么快就回去?”
“那么多东西要买,谁有功夫跟你在这听墙根?!”何衍不由分说,把她的领子揪得更紧了:“今天不收拾房子啊?快走快走,咋又跑这鬼地方来,上回给人拦了你还不死心?大人晓得了不扒了你的皮。”
“你们不说,他去哪晓得!”刘溪鸰笑道,又讨好道,“嘿嘿,我知道你最好了!”
何衍哼道,“少来这套,上回大人还问阿放你去湖边作甚了,得亏我截了话头叫他住了嘴,下回你再这么着我可瞒不住了,年纪不小鬼挺大!”
何衍晓得,自圣女入朝那日瞧见个影子后,这女娃便有些不对劲,时不时巴望着往城里跑,她还自信满满以为人家不晓得似的。也就是自家大人近来事忙,问不到她头上,若是晓得她下了心思要去青楼门外蹲点,那大人的脸色兴许很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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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汴湖边上有些许凉亭步道,二人沿着湖道一路快行。
现在已是接近午时,暖和的很,湖道周围便围满了人,有弹琵琶唱曲子的,有下棋的,有对诗的,还有喝酒的。
丝竹之声下,有人唱起了范文正的《渔家傲》,余音袅袅。可惜了,这词是文正公经略陕西时于军中的感怀之作,本该是萧索沉寂中的壮志凌云,可这女娃的嗓子太柔太散,湖边的暖阳硬是叫她唱成了残阳,一遍唱罢,常驻湖边的老汴京人便开始忍不了。
正要散去,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男声,穿透了这愁云惨淡,这男声的加入,倒叫这曲子一下变了韵味,众人又站住。原来和声的是一名少年,可他的声音清透细腻,仿佛能直抵人心头,叫桥上的人也忍不住驻足。
而刘溪鸰更是如被定住了一般,怎么拉也拉不走。何衍怒道:“又咋了?”
她道:“等等,你先回去啊,我马上来啊,马上!我肚子疼!急!”说着一把窜下了桥。
顺着她一溜烟的小跑望去,那汴湖桥头的亭子里依稀有个颀长的影子。何衍喃喃道,这是肚子疼吗?凉亭里都有谁在啊?
再说那凉亭中,那男子还在兀自吟唱,不时看向那女郎。女郎被俊男的柔和的低吟浅唱迷得是七荤八素,词曲早已频频出错,红了半边身子。一曲终了,众人为那男子叫了好,他便微笑着从容退了出去,留众人与女子继续下一曲。
男子没走几步,忽然肩上一沉,他回过头,见一傻小子冲着自己直乐,那张脸红扑扑的,那双眼亮晶晶的:“寻着你哥哥了吗?”[3]
再仔细一瞧,他那秀气的下巴和鬓角,原来是个假小子。
那男青年的眼神很是迷茫,却仍然维持着绝佳的风度:“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
见假小子继续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他瞧了又瞧,瞧了又瞧。
终于讶然:“刘四喜?”
“没想到吧!赵大公子!”刘溪鸰朗朗一笑。
曾几何时,那如玉玦碰撞般的声音在她心里盘桓了无数遍。如今这人真真站在了跟前,她倒有种近乡情怯的羞涩,只得大着嗓门壮胆。
可那褪去青涩的男子却像从前一样捏了捏她头上包着的圆球。
赵珏瞧着身量已是纤长的少女,笑道:“好久不见啊丸子。”
这依旧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她差点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