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疯狂地按着呼叫铃,才终于等来了医生。
护士的面容有些疲惫,也有些不满,她看着郑知微的表情,心下了然,“我们等会儿就给她上止疼泵,术后疼痛难免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郑知微大口呼吸,她想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并不知道止痛药什么时候才来,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
郑知微只能感受到她的腿,传来刀割一样剧烈的疼痛,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自我承担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拽着宋澜,同她步入这糟糕的痛苦之地。
她想要好好哭一场,彻底地、大声地哭一场,但这个病房还有另外五个素不相识的人,郑知微不知道自己的哭声会不会把生活的绝望传递给别人,也并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休息,于是,她只能紧闭着双唇,在宋澜的怀里,把泪水揉进衣服的褶皱,又如数吞入肚里。
郑知微不再叫痛了,也不再低声哼哼。
宋澜以为,药效上来了,可当她感受到自己胸前逐渐濡湿的衣服时,才知道,她的郑知微,并不是有能力抵抗疼痛了,相反,她正屈服着疼痛,蚀骨的疼痛。
她跪倒在无力承担的痛苦之下,四散仆地。
可她能做什么呢?
宋澜发现自己除了拥抱,什么也做不了,她生活在这个世上三十五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无能的一个人,她明明也是医生,可当自己的爱人正在遭受痛苦的时候,自己却只能给一个拥抱,一个并不能止痛的拥抱。
宋澜浑身颤抖,可在郑知微面前,却也只能故作坚强。
等到夜深后,她才一个人从病房里溜出去,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爆发出近乎野兽哀嚎般的哭声。
宋澜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嘴,那般努力地想要抑制住自己的哭泣,可效果甚微,她那深深的痛苦,深深的自责啊,都如鬼魅那般不依不饶,在她的心头游荡,甚至捆绑,她赶不走它们,只能缴械投降,任由这样的情绪在自己的心里编织出布满荆棘的藤蔓,把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都拉出血来。
宋澜被发现时,已经快要昏厥过去。
覃欢连忙找来一个纸袋子罩在宋澜的口鼻上,命令道,“宋澜,平静下来,缓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慢慢呼吸。”
宋澜双手抓住袋子,十指仍是发麻,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干什么,即便难受,即便伤心,但她只能按照覃欢的方法去做,她还要好好地站起来,走出去,去到郑知微的旁边。
时间变得缓慢又酸涩,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斥着旧皮鞋的皮革味,让她胃里恶心,宋澜在覃欢的陪伴下,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她们一起坐在走廊的铝制椅子上,长长又黑暗的走廊上,她们如枯朽的两根草木,安静地坐着,摇摆着。
覃欢紧紧握着宋澜的手,“老宋,别想了,答应我,正常生活,你和郑知微总要恢复到正常生活中去的,坚强点。”
宋澜看着自己仍是颤抖的手,看着覃欢那有力附着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沙哑地说,“郑知微她很痛。”
“嗯,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可我毫无办法。”
“你看,医生不是都给上止痛泵了吗?你看她现在也安静地睡着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我当时,真的毫无办法”她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带着宇宙深处的苍凉。
“老宋,你到底想说什么?”覃欢疑惑地看向宋澜。
“我原本可以,我原是以为我可以给到郑知微更多帮助,可我发现,我好像说的比做的好,我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定,那么无所不能”宋澜回握住覃欢的手,似乎在汲取一些力量,“可是,覃欢,这样的我,竟然还想要和郑知微结婚,我竟然想要和她过一辈子”
“宋澜,我们都是□□凡身,总会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也自然会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所以,你不用责怪自己,也不要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如果连你都不坚定了,郑知微她怎么能有力量去康复,去做复健呢?你的用处大着呢,我想,对郑知微而言,你的拥抱,你的陪伴或许不能像止痛药一样让她的疼痛散退,但至少可以让她安心,毕竟她那样地爱你。”
宋澜不再说话,她有点疲累,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
深夜的走廊上几乎没有其他人,而覃欢和她却久久地坐在那里,等待眼底的泪,一行一行留干。
至少,当第二日,宋澜踏入病房时,应该是明媚的,应该是积极的,应该是充满朝气的
哭吧,覃欢想,今晚就慢慢去流泪吧,就把泪水留在今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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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外面的花店老板总是会在清晨开门时,拿出最新鲜的铃兰包扎好放在冷柜里,然后在早高峰时,将它递给一个留着黑色长发,身形瘦削高挑的女人。
她接过花时,总会说一句,“今天的花真好看。”
“今天的花真好看。”郑知微说。
宋澜浅笑,将花一枝一枝插入玻璃瓶中,又将它放在离郑知微最近的床头柜上。
“你要去上班了吗?”
宋澜将手贴在郑知微的脸颊上,手指细细摩挲着,温柔地点头,“嗯,中午下班了就来看你,早上有什么问题就记得叫护士。”
“大姐姐,有我在,我会看着郑姐姐的。”一个穿着黄色蛋糕裙,梳着两个小辫的女孩拿着棒棒糖,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