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说:“那你跟我换。我认床,不过,你睡过的就不一样。”
虞连翘又好气又好笑,还是与他换过床。两人眯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到最后也没睡着。
华山太险,要夜爬才至惧怕。第二天上到东峰,正好是可以看日出的时间。十一点,手机闹铃响,他们雀跃地换鞋背包出门。
山路刚开始是宽而平坦,李想一手举着电筒照路,一手拉着虞连翘。山间夜风凉爽,流水声近在耳旁,走得人舒畅极了。之后一路往上,灯影晃动,连着遇到好几队人马,声势浩大。李想和邂逅的人群打个招呼,并不加入,只和虞连翘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这样的步调对他来说大概太轻松,走了一阵,他开始嘻嘻笑笑地和她说起,令狐冲是如何在玉女峰上面壁,风清扬又如何传他独孤九剑。
那年他摔断腿,躺在床上四卷本《笑傲江湖》翻来覆去,数不清看了几遍。现在让他讲,自然讲得又细致又引人。而虞连翘连电视剧都没看过,更不用说书了,于是听得有滋有味。他一面讲,她一面问然后呢,然后怎样?到底是女生,感兴趣的桥段完全不一样,她喜欢听的是小师妹如何上思过崖给令狐冲送饭。
虞连翘很不理解,说:“岳灵珊前面还对令狐冲这么好,怎么没过几天就喜欢上林师弟了呢?她要是不喜欢令狐冲,干嘛之前讲那些话,显得情深意重的,白白让他误会。”
李想说:“你们女人最善变了,谁知道呢!或许,女的就是喜欢把男人都拽在手里,一个两个都吊着,喜欢的都归自己。”
虞连翘说:“也不见得男人就不会变心。令狐冲见任盈盈对他好,不也喜欢上她了。”
李想说:“喜欢的女人找了别人,你还想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啊,你也太狠了吧!”
虞连翘说:“反正人心都是会变的,哪里还分男女。谁也不会永远只喜欢那么一个人,喜欢她到头,就算别人再漂亮,再威风,对他再好,他也只喜欢她一个人。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不可能,连小说里都没有呢。”
她说到后来,简直是在感慨。李想抓着她的手,朝天摆出个起誓的姿势,说:“怎么会没有,我啊!你不信?”
虞连翘笑道:“这可说不准,要走着瞧!”
李想一拍手说:“行,咱们就走着瞧吧。”
后来的路就没这么容易了,他们走走歇歇。每回停下来,李想就从路边的小摊买山泉湃的黄瓜和番茄。价格随着山势升高,成几何级数翻倍,可是他们付钱时没一点犹豫,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脆的瓜果。
千尺幢、百尺峡、擦耳崖,手脚并用地爬了一路。快五点时,天蒙蒙,透着熹微的光。虞连翘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李想指着峰顶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就差三百米了!你看那边,太阳就快出来了!”
虞连翘喘着气说:“我不行,真不行了。你上去吧,我在这儿里等你。”
李想取了相机,把包放到她脚边说:“那你坐到亭子里去,那儿有开水,你可以冲碗一泡面。我上去拍了照片给你看。”
那亭苑是个营业的商店,好些人坐着。大概是和她一样,只剩最后一点路,却放弃掉了。虞连翘坐在石椅上,捧着泡面桶。手上感觉不到热度,开水温吞吞的。就像这天一样,有些阴沉,云很多,遮着朝霞。
崖边的风特别大,黎明时分,吹在皮肤上,冷冷地起了一身细小疙瘩。虞连翘从包里翻出李想的一件t恤衫穿上。藏蓝色,背后印着一个斑驳的红星,衣服上有他的气息——她从未对一个人的气味这样敏感、熟悉和喜爱过。
水不热,泡面的味道就谈不上好了,虞连翘将就地吃着。而太阳在云层后,始终没现出一个囫囵影来。
她坐着,托着腮帮子等着。想着他站在峭壁绝顶,晨风里身姿挺拔。后来不知怎么,他的样子变得抽象渺然起来。蓦然间,未来的时光忽忽如云雾,兜头迎面向她涌来。她想着,有一日他会站到更高的地方,他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她还会不会这样等他?她还可以这样等他吗?
在她的直觉里,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信与不信的问题。
李想站在东峰的朝阳台上,等了许久也没看到日出。直到七八点钟,它才不知从哪里跃出来,射着讨人厌的热光。
那时他们正在下山。有一截路,岩石是接近垂直的角度,李想先下去,随后好几个八九岁样子的小孩也下去了,虞连翘却在徘徊,一步也不敢迈出。
她往下望,眼前一阵晕眩,她不知道自己有所谓的恐高症。当她和李想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倚着围墙栏杆时,她表现得毫无异样。
而这一刻,前方什么也没有,她想到的只有死亡。她哥哥血肉模糊的尸身,还有她父亲倒下去的那片水泥地,那地上还未干透的湿印子。
李想仰头看到她蹲下来,手指紧紧拽着岩间的野草,神色恍恍惚惚。他大声喊她:“俏!你小时候跳过橡皮筋没?”
他连叫了两遍,虞连翘才看向他,颤声应道:“跳……跳过。”
“那你就像跳橡皮筋一样,左脚一步右脚一步,交叉着来……”李想在下面演示给她看,“这样,就可以下来了。很简单的,你看像不像跳舞?”他站定了,张开手臂,信誓旦旦地说:“就算你不小心踩空了掉下来,还有我呢,我保证会接住你!”
“砰”一声巨响,平地惊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