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婚那天,我开心了很久,我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可是并没有。”程姿了眼眶一红,声音嘶哑:“为什么你宁愿把我扔在大伯家也不愿意带我走?我也没那么差劲吧?还是你觉得糟践我特别有意思?”
“知了。”韩芸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妈妈知道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但你也要体谅体谅妈妈。”
“对,所以直到今天,我都特别特别地尊重你们,甚至不敢奢求做你的唯一,但我呢!”程姿了忽然站起身来,打翻了桌上那杯杨枝甘露,冲着她大吼一声,“谁他妈来体谅我呢!”
啪!
玻璃杯破碎在脚下,咖啡厅其他几位客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韩芸坐在位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对着程姿了道:看,你果然是你父亲的骨肉。
霎时间程姿了如坠冰窖,浑身战栗。
尽管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但好像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就因为留着同样的血,仿佛注定了,摆脱不掉的,不管她怎么伪装。
WhenIyeyesandpray
Sogo
Mylittleone
IwillsingasonguntilIknow
店里的服务员赶了过来,程姿了鼻中一热,是火气冲了上来,她蜷缩回位置上,将自己紧紧地抱了起来,忽然很想逃。
她也那样做了。
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程姿了忍着作呕的冲动,直奔进暗巷。
她太疲惫了,隐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程姿了慢了下来,最后扶着一个垃圾桶,回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您发脾气的。”
“我认输了……”她觉得有些窒息,男人的目光如影随形,从四面八方凝视过来,程姿了无意识地伸手挠抓着脖子,挺着每一根脆弱易折的神经,艰难地说:“时至今日,我都非常地尊重您,理解您,但我也受够了,真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韩芸有些迟疑,“你伯父伯母他们……”
“伯父也有生意要忙的,何况家里还有哥哥姐姐在。”她像是发过疯,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无所谓道:“我当时就特别羡慕,他们住在楼下,好像每天都有说有笑的,只有我自己多余的住在二楼,每次上楼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到他们。”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他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面前放了好大一袋子零食,可我只能看一眼,然后独自上楼。”程姿了睫毛颤动,眼泪从眶内滚落,她闭上了眼,说:“我那时就在想,我要是在你身边该有多好啊,你会不会也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茶几上的那些零食,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看上一眼,看着它们慢慢变少,有一次,姐姐从里面拿了个果冻给我,我特别开心,又舍不得吃,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决心把它吃掉……”
“可是后来,你打电话告诉我……说那些都是给我的。”程姿了慢慢抬头,看向韩芸,她其实早都明白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失望,“您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最后却要变成一种施舍?”
“换季的时候,我不小心感冒了,伯母把我带去诊所,花了三十九块钱,买了一堆药,我不记得开有什么药,我只记得花了三十九块钱,因为回来的路上,她拎着那袋药,一直在对我说,让你不多穿衣服,知道现在去看个病要花多少钱吗?就那么一点儿药还要花她三十九,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每一场病我都是硬扛过来的……”
无论是头疼脑热,还是摔倒扭伤,只要开了口,得到就不是安慰,只有漫无止境的责骂和不耐烦。
“明明难受的是我,为什么总要我道歉……”程姿了有些焦躁地扯乱了头发,五官扭曲着,像个行至末路的疯子,“你每次打电话过来问我生活情况的时候,我其实都特别想告诉你,我不想读书,不想上学,我可以跟你一起回老家,哪怕你转手把我卖出去都没关系,只要我想见你的时候能找到你。”
“可是没有。”程姿了压着面上的沉郁,竭力将那个男人的影子从自己身上剥去,哪怕撕得鲜血淋漓,她嗓音发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我知道你不会疼我爱我,就像我熟悉程百军一样,我也明白你,你嫁给程百军,自以为能改变他,可事实证明你错了,他跟全天下那些自私自负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家暴,出轨,傲慢,无知,永远像个皇帝一样高高在上地等着人去伺候。你错了,却无法改正,所以后来把我当成依靠,你每天都在盼着我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救你出去,但后来我给你选了另外一条路,你逃出来了,自然就不需要我了。”
韩芸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做一切都是为你好,我爱过你啊,孩子。”
“你是真的爱过我,为我好吗?”程姿了靠着垃圾桶,换了几口气,很冷静地摇了摇头,“你不肯和程百军离婚,是因为你自己要时刻被痛苦炙烤着,是因为你觉得这样才能抵消自己远嫁他乡的愧疚,外公重病你不能在旁侍疾,葬礼你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你内疚死了,觉得自己所经历的合该是报应,可人死就是死了,一把火烧成灰什么都没有,你的赎罪是在做戏给谁看?外婆吗?街坊邻居?还是那些我未曾谋面的舅舅舅母们?”
“程姿了!”韩芸因她的放肆急了眼,上前半步扬起手。
程姿了没有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个巴掌,鼻中温热的液体缓缓淌了下来,比这样严重的挨打小时候不知经历过多少回,因此她没感觉到痛,反而难以抑制地笑起来,“我说对了。”
“知了。”韩芸对红色有着难以言说的恐惧,霎时便苍白了脸,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擦她鼻子下的血,无措道:“对不起,对不起,知了,妈妈不是故意的……”
程姿了觉得她好可怜。
她握住她的手腕,将面颊贴在韩芸掌心,亲昵地蹭了两下,微笑道:“妈,你心太软了,既然要骗我,为什么不彻彻底底骗呢?其实我和你谁都可以离开另外一个活着,只是我不想放,你不想丢。不过对于一个早就失去价值的东西,哪怕再贴身放着也没意义,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