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叶乖巧地在旁边替他斟茶。
这小姑娘很是机灵,放好茶盏就替他去收拾后头乱成一堆的卷宗。那些卷宗是他不小心碰倒的,一直无暇整理,见她手脚仔细,他也便没有拦着。
“大人,这个字怎么念?”小荷叶突然问了一声。
沈岐远回头,就见她举着一张录案,上头写着黑市等字样。
“那是贼寇的寇。”他教了她读音,又将笔画顺序写在旁边的纸上。
小荷叶恍然点头,捧着纸一边学一边继续收拾。
沈岐远不经意地往那录案上一扫,却看见了柳如意的大名。
他一怔,连忙将录案仔细展开。
这上头记载的是临安城秋日间发生的一起绑架案,黑市所雇的贼寇闯进供神街,捆走了柳如意。但后来不知为何,柳如意全身而退,还活捉了一个贼寇,给刑部司提供了线索。
一个柔弱女子是不可能从那么多贼寇手里全身而退的,当时的柳如意,应该已经是如意在历劫。
可是这案卷后头写,十余名贼寇,除那一个活口外,竟全数死于破庙。
沈岐远有些不敢置信。
案卷上虽说他们是互相残杀,可哪有那么巧的事,一定是如意用了手段。
但修神者怎么会残害人命?即便是贼寇,也有的是办法保全其性命再交给凡人自己惩处。
心头沉了沉,沈岐远接过小荷叶手里拿着的第二份录案。
苍耳山,数十柳府家奴自相残杀而亡,涉案之人也是柳如意,只不过这一次人全死了,没有人出来指控她,仵作也说那些人都是互相攻击而亡,便无人问她的罪。
手法相同,他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她是怎么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些人的画面。
回身侧眸间,如意身上骤然而出的不是纯白的仙法,而是至邪至暗的妖气,长眼潋滟地望着他,露出了血红的爪牙。
沈岐远瞳孔微缩。
周遭好像响起了电闪雷鸣的声音。
慧明山上洪水横流,百年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顺着浑浊的雨水一路跌落山腰。电光在山后撕裂苍穹,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他抬眼四顾,书卷录案尽数消失,只剩下凛冽的山风和一望无际的乌云。
“你祸害了苍生。”狂风之中,有人哑声叹息。
“师父。”他无措地低头。
“上岐斗山者,皆有所求。她求城池安定,你求庇佑苍生。她得偿所愿,你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成神时的誓言。”
眼前风云变幻,他被人带着从临安城上越过,看着冰雹夹着暴雨越下越大,砸穿房屋,砸死家禽。闪电在苍穹上裂开,大地也随之微微震动。
他看见行动不便的老者挣扎着淹没在了洪流里,看见幼儿被父母放进唯一的木盆,却还是撞翻在了连根而起的树干上,看见幸存的人爬上屋顶,却在了这冬日的寒风之中冻成了一块冰。
无数条人命,皆因他一念之差而葬送,他们甚至不知道灾祸为何而来,心里还在一遍遍乞求青神的庇佑。
沈岐远的身体止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人?大人?”小荷叶紧张地喊他。
四周的雷雨骤然消失,他白着脸靠坐在椅子里,如同一条上岸的鱼,艰难地张嘴呼吸。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呢?怎么能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