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又来这儿打马球?”
玉笙先开了口,适微仰起的脸笑容明媚,显得熟络恰如其分,不近不远。
“这天气连续热了好几天,便也没有动过了,适逢今天凉快了一点就来活动活动筋骨。”他的友善、熟络来得毫不费力。玉笙的话却经几番编排,这僵硬和刻意她也有所感知,便极力地想要令自己冷静,她觉得这应该是与其平齐的。
于是,她语气悠然地说:“我听说今日乔山戏院里演出的人是翼州府最红的旦角,可是一票难求。”
“事有如此,在翼州府,听戏是首选的消遣方式,伶人的知名度许是比很多名人都要高,所以时常一票难求,但在燕台不是……”
两人说着,便同步向前走,他走在围栏内,直到在出口处出来,偶然瞥见了她包着的手。
“你的手怎么回事?”
玉笙应声把手放到身侧,只无关紧要地回应道:“没什么大碍,便是今日不慎扭伤了关节,过几日就好。”
“跌打扭伤,最是忌酒。”
“您也要去乔山戏院吗?”
他说,可能会去,但现在还有些事情。玉笙陡然便记起德武运动场,心头沉了沉。她对那处实在有抵触,那姓吴的王八羔子,沉溺于赌球,曾把她和姨妈一年的生活费用都搭了进去,她只能跟着苏倩在金夜舞厅讨活过生。周锦言极其不喜江嫣,超出预算的,一分也不多给。
那德武运动场是有钱人的日常消遣,千百上万的赌注只如蹭去肩上灰尘般轻而易举,而一夜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那姓吴的便曾赢过几千大洋,而后一段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癫狂状态,开一辆颜色极为鲜艳的跑车整日招摇过街,各式各样的洋酒在她的公寓里四处可见,他们像是劫了花店,上房、客厅乃至卧房都摆满了花,一群正值年华的男男女女整宿整宿地放歌纵舞,醉生梦死。
她一度觉得明日便会天地倾塌,所有人都将死去,以至于人此生所想过的一切快乐都堆叠在这一夜,拥堵、膨胀、迷醉,至终走火入魔,彻底地被这迷幻的快乐撑死了神智。
“您要去哪里呢?”
话从唇间蹦出时,她才后知后觉,身旁的人回望来的眼睛仍带着笑意,玉笙面颊一热,闭紧了嘴。
“与戏院隔有一条街的金鹤酒楼,去那儿应邀。”
她低眸轻咳一声,不知所应,只点了点头,此时,他又说,“我今早在那桥边果真瞧见一条蛇,有成年人手臂那么粗壮,我一走近就没入了河中。”
“啊?”玉笙也见过那条蛇,那时被吓得不轻,现在想起还觉一身凉,“它此前还吃了住对面的一个太太的宠物狗,我亲眼看见的。”
“这么凶猛?”
她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闸,连比带划、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那惊恐的一幕,此外,她还讲起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她曾在初秋的某一个早晨,遇到从路边窜出来的一条蛇。
“……它爬得那么快,弯曲着身体像水流一样朝人扑过来,我拼了命地跑,但它穷追不舍,那吞吐蛇信子的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玉笙仿佛又回到那天早上的惊恐之中,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幸好有一个出摊的阿伯瞧见了,他拎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头一棒给它敲晕过去,然后就将它装进袋子里,说是要拿去卖。”
她再次长舒一口气,仿佛那时隔多年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后来,我还时常梦见那条蛇,有几次都叫它咬住了我的腿。”
这简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到现在也还会梦见吗?”
温和的声音穿过这无形的恐惧在耳畔响起,她一转身,肩头蹭到了其手臂,玉笙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几时凑过来的,便立即往旁边挪了一步,适才煞白的脸顿时气血红润。
“那您去忙吧,我也快到了。”
他探见她的局促不安,便没有再多问,只道:“雄黄和硫磺可以驱蛇,蒲元今早撒了一些,明天再让人在路两边也撒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