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乔时为说:“时为,祖父省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你应先是‘孩子’,不该太懂事……解试的事,全凭你自己决定,你若不想考,便叫见川他襕衫换素衣,自个向朝廷请罪去,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能受得住,家里亦能受得住。”
乔时为看着跪地不起的四哥,心中百般滋味。
看似未动家法,实则四哥已受了最严厉的惩罚。
……
娘亲未用晚膳,夜里,乔时为端了一盅参鸡汤给娘亲送去。
厢房灯亮,娘亲不愿回房间,在厢房里百无聊赖地做针线,还在想四哥的事。
“娘亲,喝些汤水垫垫肚子罢。”
柔柔灯光下,乔时为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娘亲已极少梳小盘髻,而改成了布包髻。
若是仔细看,娘亲两鬓已生华发。
要管好一个家,还要教养好儿郎,从来就不是容易事。
娘亲在封丘时,还有闲心料理三两间铺子,迁到东京城后,本以为孩子长大事少些,未料反倒更抽不出闲来。
“小安,坐罢。”
白其真接过鸡汤,尽量遮掩愁绪笑笑,尝了几口。
乔时为明白娘亲有心结,劝道:“娘,其实四哥很好,他不是真没为弟弟打算,他只是处事不妥而已。”
他知道,他要说的话,娘亲自己都能想到,但是说出来,心里堵着的气才能顺。
乔时为继续道:“上回四哥到县里历事,到田间采风,能跟拾穗的老翁谈上半日,可见他性子本如此,与人自来熟,他愿意说,他人亦愿意与他阔谈……四哥这样平等待人,没有半分架子的性情,难道不是好事吗?这回误打误撞,虽在官家跟前有些大言不惭,然性情显露,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官家若是个狭隘的,早打发了他,何至于跟四哥说那么多呢?”
“四哥打小就疼爱弟弟,在怀里揣了一天的桃,都肯给弟弟掰一半,上学读书,也总是弟弟前弟弟后的,哪就能不顾弟弟呢?祖父说了,人若想‘三十而立’,看的不是年纪,而是经历,我们兄弟仨经历少,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偶尔做事没轻没重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朝廷吹嘘读书,百姓崇尚读书,满大街都是‘读书不破费,读书万倍利’、‘读书平生志,为官上天路’的呼声,谁家有个读书人,只差没贴几个大字告诉外人……三哥金榜题名那几日,孩儿在国子监里,也是逢人便说呢。”
“还有,娘亲同我说过,一个家若想越来越好,不能把心思耽误在鸡毛蒜皮上,而应在大事面前,仔细琢磨,谨慎行事,把准了事情的走向。孩儿觉得极对,放到个人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一个人大性情是端正的,走的道便是直的,细枝末节的事,往后还有时日慢慢修理。”
乔时为说几句,白其真喝一勺,不知不觉间,汤盅竟见底了。
白其真放下汤盅,摸摸小儿子的头,欣慰而自豪,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她道:“小安,你长大了。”
又言:“不过你要晓得,娘亲今日这肚子火是非发不可的,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单要为你打算,我也要为他打算,是不是?”
白其真叹了一声,说道:“为官之路处处是险,儿郎们粗心了,便也是娘亲的不谨慎。”
烛台上的青焰变得模糊,乔时为忽而热泪盈眶,他常想如何报答娘亲的养育之恩,而今看来,这份恩情永远都报答不完,因为它是与日俱增的。
“傻孩子,无端端的哭甚么。”
白其真刚替小儿抹干净泪珠,结果自己又哭了。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哭哭笑笑。